柳枝上的信鸽抖落最后一片冬雪时,西屿的船已泊在平沙驿的新码头。老水手抱着个藤编筐跳上岸,筐里垫着紫雾森林的萤光树叶,叶上卧着只山鼠——比平沙驿的沙鼠更肥圆,尾巴尖沾着的泥土里混着星状的花瓣,正是古拓片上三角印记的形状。
“是从山雾里钻出来的。”他指着山鼠爪下的布片,布上用松脂画着座山,山腰缠着发光的藤蔓,“今早船过第三道海峡,这小东西突然从雾里蹦上船,咬着我的裤腿往筐里钻,怕不是来带路的。”
山鼠忽然从筐里跳出来,顺着花根在沙地上画出的纹路往南跑。众人跟着它翻过两道沙丘,眼前竟出现片从未见过的桃林,此刻明明是立春,桃枝上却挂着半开的花苞,花苞里透出的光与紫雾森林的唤星藤如出一辙,林中小径的泥土里,嵌着与山鼠尾巴尖相同的星状花瓣。
“这林子里的时间怕是乱了。”谢怜折下段桃枝,枝桠上的花苞立刻绽开半朵,露出里面金色的花蕊,花蕊里躺着粒花籽,形状与地下溶洞的星图纹丝合缝,“你看这花籽,正是星链缺的那角。”
往桃林深处走,雾气渐浓,能见度不足三尺。花城忽然按住腰间的海柳木船,船身正微微发烫,帆上的三角印记亮得灼手。“前面有东西在叫我们。”他拨开挡路的桃枝,眼前的雾气忽然散开,露出块半埋在土里的石碑,碑上刻着的“盟”字已被苔藓覆盖,只余右下角的三角印记清晰可辨——正是古拓片上的形状。
碑旁的老桃树树干是空的,树洞里堆着些褪色的行囊,其中一个布袋里滚出颗香丸,与瑶儿竹篓里的一模一样,只是外层裹着的花泥已干硬如石。“是爷爷那辈的花盟信物。”瑶儿捧着香丸凑近鼻尖,闻到的不止有梅香,还有股淡淡的松烟味,“这香里掺了松脂,是山里特有的料。”
山鼠忽然对着树洞吱吱叫,众人往里看,发现洞壁上拓着幅简易地图,图上山峰的轮廓里,用松脂画着条蜿蜒的红线,终点处标着个铃铛的符号。小海娃摸出腰间重串的金沙铃摇了摇,树洞里立刻传出回声,像是有无数个铃铛在远处应和。
“是在山的另一边。”老水手往树上绑了根西屿的船绳,绳头系着的金沙花籽一路往下掉,在地上拼出条光带,“这绳能跟着铃铛声长,去年在暗礁区救过人,比罗盘还准。”
翻过石碑后的山脊,雾气变得稀薄,能望见远处的山峦轮廓——主峰像座倒扣的钟,山腰处缭绕的不是云,而是发光的花藤,藤间隐约有铃响传来,与金沙铃是同一个调子。山路上的石阶比地下溶洞的更规整,阶边生长的星状花正顺着台阶往上爬,花瓣背面的纹路,竟是《花盟岁时记》里从未见过的新花影。
“这些花在记录呢。”谢怜弯腰拾起片飘落的花瓣,花瓣在他掌心化作支小小的毛笔,笔尖蘸着的松脂墨正慢慢凝固,“等爬到山顶,就能拓新的花印了。”
爬到半山腰的平台时,众人忽然听见水声。平台中央有眼泉,泉眼里涌出的不是水,而是半透明的花胶,胶里浮着无数封信,信封都是用桃叶做的,上面盖着不同的印记——西屿的船帆、平沙驿的沙丘、紫雾森林的狼爪……最底下那封,封面上画着故事阁的灯。
“是历代花盟人的信!”瑶儿抽出那封画着灯的信,展开的桃叶上,用忆寒花汁写着行字:钟鸣处有花盟总坛,待星图聚齐,启封。字迹的边缘已开始褪色,却仍能看出落笔时的郑重。
山鼠叼着信往山顶跑,众人紧随其后。越靠近主峰,铃响越清晰,最后竟分不清是风声还是铃响。峰顶果然有座石钟,钟身上缠满发光的花藤,钟锤是用整块海柳木做的,上面刻着完整的星图,西屿、平沙驿、紫雾森林、地下湖、桃林在图上各成一星,连成闭环。
花城拿起钟锤轻轻一撞,钟鸣声响彻山谷,震落的花藤光屑在空中拼出“花盟”二字。钟身忽然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石盒,盒里铺着张巨大的拓纸,旁边压着的墨石,与地下石室的那块一模一样。
“该把所有印记合在一起了。”谢怜取出《花盟岁时记》,将沿途拓的花影一一撕下,贴在石盒的拓纸上。每贴一张,拓纸就亮起一块,直到最后贴上桃林的星状花印,整幅拓纸忽然发光,与钟锤上的星图完全重合。
钟鸣再次响起时,山脚下的桃林、平沙驿的沙丘、紫雾森林的藤蔓、地下湖的石碑、西屿的船帆同时亮起,光带在空中连成完整的星链。瑶儿往石盒里添了把新做的香丸,香丸遇光即化,化作无数光屑钻进拓纸的纹路里,“这样一来,无论在哪,只要点燃香丸,就能看见完整的星图了。”
下山时,山鼠的尾巴尖多了个小小的花印。谢怜望着远处的海面,那里的船铃正与山顶的钟鸣相和。“总坛找到了,”他转头对花城笑,“但故事还没完呢。”
花城握紧他的手,掌心的星图印记与钟锤上的遥相呼应。“你看,”他指着山下蔓延的花根,“新的花径已经开始长了,往更远的地方去。”
故事阁的灯再次亮起时,谢怜将新拓的总坛星图贴在《花盟岁时记》的末页。刚合上本子,就见窗台上的信鸽多了只,脚环上系着片陌生的叶子,叶背的纹路,是从未见过的花影。
窗外的风带着新的花香,像是在说:别急,花盟的故事,才刚写完序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