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区卫生所弥漫着消毒水和镇静剂混合的独特气味。惨白的灯光下,沈念薇蜷缩在病床上,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镇静剂的药力让她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震耳欲聋的枪声、幽蓝的飞刀寒芒、俘虏怨毒的眼神、陆铮浴血搏斗的身影……这些破碎而狰狞的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将她拖入无边的恐惧深渊。
“……不要……陆铮……小心……匕首……”模糊的呓语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浓重的惊惶。
窗外,营区的探照灯依旧如同不屈的巨剑,切割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光束扫过家属区和外围山峦,带着一种肃杀的警惕。办公楼的方向,彻夜未熄的灯火如同不眠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审讯室内的惊涛骇浪。
**废弃测绘点(代号:三号)**
天色微明,灰白的天光艰难地穿透稀薄的晨雾,勉强勾勒出眼前这片被遗忘之地的轮廓。三号测绘点位于一片地势险峻的断崖下方,早已废弃多年。几栋低矮的、由粗糙石块垒砌的房屋大半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在荒草和乱石中倔强地矗立,如同远古巨兽风化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气、苔藓的腥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荒凉死寂。
陆铮和陆卫国带着一个精干的五人战术小组,如同融入环境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到断崖上方。陆铮手持望远镜,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一寸寸地扫描着下方测绘点的废墟。他的下颌淤青未消,作战服上还带着昨夜搏斗留下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冽、专注。
“爸,确认了。下方左起第二间石屋,相对保存最完整,屋顶塌了一半,但墙体还算坚固。按照‘夜枭’密码本对应规则,最可能的隐藏点就在那里面,靠西墙根,地下约半米。”陆铮压低声音,指着下方。
陆卫国同样举着望远镜,脸色沉凝如水。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周围的地形——断崖陡峭,只有一条被荒草淹没的崎岖小路可以勉强通行。断崖对面是更加茂密深邃的原始森林,黑黢黢的,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这里太适合伏击了。
“一组,左侧迂回,控制制高点,建立警戒线,封锁对面森林方向视野。”陆卫国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战场指挥韵律,“二组,跟我下。陆铮,你打头阵。注意脚下,可能有未爆物或陷阱。行动!”
命令下达,战术小组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咬合。三名战士迅速携带装备,无声地消失在左侧的山脊线,寻找最佳狙击和观察位置。陆铮则如同猎豹般,第一个沿着那条几乎被荒草吞噬的陡峭小路,敏捷而警惕地向断崖下方的废墟摸去。陆卫国紧随其后,两名战士则呈战斗队形,一左一右,枪口警惕地指向废墟和森林方向。
每一步都踩在松动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鼓动。越靠近那间目标石屋,陆铮心中的警兆就越发强烈。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他停在石屋那扇歪斜、只剩下半扇的木门前,侧耳倾听。里面一片死寂。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警戒。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那半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灰尘簌簌落下。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正如陆铮所说,西墙根相对完整。地上铺着厚厚的腐烂草垫和动物粪便,踩上去软绵绵的。
陆铮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扫视着西墙根的地面。墙体由粗糙的石块垒成,缝隙里长满了深绿色的苔藓。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靠近墙角的一块地面——那里的泥土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深一些,而且……异常平整?周围的腐烂草垫似乎被人刻意拨动过,留下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痕迹!
陷阱!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陆铮脑海!他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几乎是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西墙墙角一块松动石头的缝隙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金属反光一闪而过!那绝不是天然石头该有的光泽!
“退!!!”陆铮的厉吼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扑,同时伸手狠狠地将紧跟在身后的陆卫国向门外推去!
就在他吼声出口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山崖都撕裂的恐怖爆炸,猛地从西墙根地下爆发出来!炽热的火光如同地狱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昏暗的石屋内部!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泥土、燃烧的木屑和滚烫的气浪,如同狂暴的巨兽,狠狠撞向门口!
陆铮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后背上!灼热的气浪和无数尖锐的碎片如同重锤般砸来!他眼前瞬间被刺目的火光和翻滚的烟尘填满!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抛飞出去!耳边只剩下巨大的轰鸣和碎石砸在头盔上的“砰砰”声!
“陆铮!”陆卫国被陆铮那拼尽全力的一推,踉跄着退出了门口,但爆炸的冲击波依旧将他狠狠掀翻在地!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被火光和浓烟吞噬的石屋门口!两名紧随其后的战士也被冲击波震得东倒西歪!
“咳咳……爸……我没事!”浓烟中传来陆铮压抑着痛苦的咳嗽声。他挣扎着从一堆碎石和滚烫的灰烬中爬起来,脸上、手上布满了被碎石和灼热气浪刮出的细小血痕,作战服后背被高温燎出了焦黑的痕迹,头盔上也多了几道深深的划痕。若非他反应快到极致,在爆炸前一刻扑倒并推开了父亲,此刻恐怕已粉身碎骨!
“隐蔽!警戒!”陆卫国强忍耳鸣和眩晕,厉声嘶吼!他迅速翻滚到一处断墙后,手中的手枪瞬间指向爆炸点和对面的森林!幸存的战士也立刻寻找掩体,枪口警惕地指向四周!爆炸的巨响如同信号,敌人很可能就在附近!
然而,预想中的后续攻击并没有到来。断崖上方警戒的一组迅速汇报:“报告!未发现可疑人员活动!爆炸点附近无后续攻击迹象!”
浓烟渐渐散去。那间石屋的西墙根被炸出了一个直径近两米、深约半米的焦黑大坑!坑底散落着扭曲的金属碎片和引线残骸。坑壁被高温灼烧得一片漆黑,散发着刺鼻的硝烟和焦糊味。
陆铮忍着后背的剧痛和耳鸣,踉跄着走到坑边。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爆炸后的狼藉。陷阱!一个精心布置的、由压发或遥控引爆的定向爆破装置!目的根本不是杀伤,而是……毁灭!毁灭所有可能藏在这里的东西!或者说,毁灭所有试图寻找“信鸽”名单的人!
“夜枭”……或者说,留下坐标的人,是希望他们找到线索,还是……希望他们踏入这个致命的陷阱?陆铮的心沉到了谷底。
突然,他的目光被坑底边缘、一块被爆炸掀翻的沉重石板下露出的一角吸引!那不是泥土,也不是石头!是……布料?!
“下面有东西!”陆铮低喝一声,不顾危险,跳进尚有余温的焦坑,用力掀开那块沉重的石板!
石板下,赫然压着一具尸体!
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几乎无法辨认面容。但从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沾满污泥和苔藓、依稀还能看出是旧式丛林迷彩的作战服残片,以及尸体旁边散落的一个锈迹斑斑、刻着“夜枭”专属标记的战术水壶来看……
陆铮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夜枭”!
他……真的死了!而且,就死在这个他留下坐标、藏有录音带的地方!死在了这个致命的陷阱旁!他不是没死,他是……在留下最后的线索后,就被灭口于此!
**营区卫生所**
爆炸的巨响如同沉闷的滚雷,远远传来,震得卫生所的窗户玻璃都在嗡嗡作响!病床上的沈念薇猛地被惊醒!巨大的声浪如同重锤砸在她本就脆弱的神经上!她瞬间坐起,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病号服!
“怎么了?哪里爆炸?!”她失声惊呼,眼神里充满了惊惶。昨夜枪战的阴影尚未散去,新的爆炸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戴着口罩、穿着白色护士服的身影端着治疗盘走了进来。是昨晚值班的护士小刘?沈念薇有些印象。
“没事的,沈同志。”护士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显得有些沉闷,但还算温和,“可能是营区附近开山炸石吧。你感觉怎么样?再打一针镇定,好好休息。”她走到床边,放下治疗盘,盘子里放着注射器和一小瓶药剂。
沈念薇惊魂未定,看着护士熟练地用砂轮划开玻璃药瓶的瓶颈,将针头插入,抽取药液。透明的液体在针管里折射着灯光。护士拿着抽满药液的注射器,排掉空气,针尖冒出一滴晶莹的水珠。
“来,侧身,打一针就好了。”护士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靠近。
沈念薇看着那逼近的针尖,心头那股强烈的不安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瞬间飙升到了顶点!不对!这个护士……走路的姿势!虽然穿着护士服,但她的步伐……太稳了!带着一种刻意的控制感,不像普通医护人员!还有她的眼神……隔着口罩,沈念薇捕捉到对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而且,昨晚给她打镇静的是老张军医!小刘护士只是负责送药和量体温!打针这种事,通常都是医生或者更有经验的护士操作!
电光火石间,昨夜招待所那个翻动她抽屉的值班员、那把枕下的匕首、那句“荆棘密布”的警告……以及刚才那声诡异的爆炸,瞬间串联成一条冰冷的线索!
危险!这个护士是假的!
“你不是小刘!”沈念薇的惊叫脱口而出,身体下意识地猛然后缩!
那“护士”眼底的冰冷瞬间化为狰狞!温和的伪装彻底撕碎!她没有任何废话,手中的注射器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扎向沈念薇的脖颈!针筒里那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幽光!
生死关头,沈念薇在陆铮残酷训练下被逼出的那一点反应本能和求生意志瞬间爆发!她来不及思考,身体遵循着最原始的闪避本能,猛地向床的另一侧翻滚!
“嗤啦!”锋利的针尖擦着她的脖颈皮肤划过,将病号服的衣领划开一道口子!冰凉的触感和死亡的威胁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护士”一击不中,动作快如鬼魅!她左手如爪,闪电般抓向沈念薇的头发,试图将她控制住,右手再次举起注射器,目标依旧是致命的脖颈!
沈念薇头皮剧痛!巨大的恐惧反而激发出她骨子里的狠劲!她想起陆铮教她的格斗技巧——重心下沉!腰腹发力!她不再试图挣脱头发,反而借助对方拉扯的力道,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同时屈起右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对方的小腹顶去!
这一下又狠又突然!“护士”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在生死关头竟能爆发出如此凶狠的反击,猝不及防被膝盖重重顶中柔软的腹部!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护士”抓头发的手不由得一松,身体弓起,动作瞬间停滞!
沈念薇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她猛地挣脱对方的手,连滚带爬地翻下病床!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床头柜——那里放着她的军用挎包!匕首!那把“故人”留下的匕首就在挎包最里层!
她扑向床头柜!身后传来“护士”愤怒的低吼和急促逼近的脚步声!
就在“护士”的手即将再次抓住沈念薇肩膀的瞬间,沈念薇已经一把抓起了沉重的军用挎包!她根本来不及翻找,凭着记忆和触感,手指疯狂地在挎包内层摸索!
指尖触到了冰冷的、被毛巾包裹的硬物!
她猛地将其抽出!顺势转身!包裹匕首的毛巾在转身的力道下散开!
哑光黑色的匕首在惨白的灯光下,骤然划出一道冰冷的死亡弧线!
“噗嗤!”
锋利的刀刃狠狠划过“护士”抓来的手臂!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瞬间绽开!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溅了沈念薇一脸!
“啊——!”凄厉的惨叫声在病房里炸响!那“护士”捂着手臂的伤口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剧痛!
沈念薇双手紧握着冰冷的匕首,刀尖直指对方,浑身浴血,剧烈地喘息着。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液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白色的地砖上,绽开刺目的红梅。她的眼神不再是惊惶和恐惧,而是燃烧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混杂着狠戾和冰冷的火焰!如同受伤后亮出獠牙的幼兽!
她看着眼前捂着伤口、脸色惨白的假护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滴血的匕首。身体还在因为恐惧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但握刀的手,却异常稳定。
“谁派你来的?”沈念薇的声音带着血的味道,冰冷而嘶哑。她第一次,真正握住了保护自己、甚至……反击的武器。通往战地急救的路,以最残酷的方式,让她提前嗅到了硝烟和鲜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