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子的竹篮还浸在塘边的清水里,篮沿挂着几缕断莲茎。蓝思追蹲在石阶上,用细布擦拭着刚收来的莲子,指腹碾过饱满的莲心,留下淡淡的青痕。江念卿坐在他身侧的竹凳上,正把晒干的凤凰花瓣收进瓷罐,阳光透过荷叶的缝隙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金。
“念安说要带些莲子去金陵,”她忽然开口,指尖捏着片蜷曲的花瓣,“说要教聂家的小公子剥莲心,还说要告诉他,莲心虽苦,泡在蜜水里就甜了。”
蓝思追低笑出声,想起前日念安捧着碗莲子羹,非要喂给趴在廊下打盹的老灵犬——那是温宁先生养的灵犬后代,如今已懒得动,却被孩童软乎乎的小手喂得直摇尾巴。
“金凌来信说,聂家小子非要穿魏前辈当年的那身红衣成亲,”蓝思追把擦好的莲子装进陶罐,“还说要学魏前辈当年那样,骑着驴子绕金陵城三圈。”
江念卿忍不住笑起来,手里的凤凰花瓣落在膝头。她想起小时候听蓝启仁先生讲旧事,说魏前辈当年成亲,硬是把蓝先生珍藏的那坛天子笑偷出来,灌醉了半座云深不知处的弟子,最后还是蓝湛先生笑着替他赔了酒钱。
正说着,蓝承宇背着剑从枫树林里跑回来,剑穗上还缠着片枫叶。“爹!娘!”他举着个油纸包冲过来,“金凌叔叔让人送了桂花糕,说是聂宗主特意让人从姑苏老字号买的!”
油纸包刚打开,甜香就漫了开来。蓝念安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踮着脚抢了块塞进嘴里,桂花屑沾在鼻尖,像只偷糖吃的小松鼠。“承宇哥哥,”他含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我们什么时候去金陵呀?我想摸白孔雀的羽毛!”
“等把这些莲子晒好了就走。”江念卿替他擦掉鼻尖的桂花屑,忽然瞥见蓝承宇剑穗上的枫叶,“练剑又偷懒去摘枫叶了?”
少年挠挠头,嘿嘿笑着:“金凌叔叔说,我这招‘裂冰’已有他三成火候了,让我歇会儿再练。”他说着拔出剑,手腕轻抖,剑刃在阳光下划出道清冽的光,倒真有几分江澄先生当年的凌厉。
蓝思追看着儿子的招式,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他跟着魏前辈和蓝湛先生去云梦,江澄先生握着他的手教他握剑,指尖的薄茧蹭得他掌心发痒,却让他莫名觉得安心。
傍晚收莲子时,蓝景仪带着幅画来。画上是并蒂莲,墨色浓淡相宜,花瓣边缘还沾着点金粉,像落了星光。“这是给聂宗主的新话本画的插画,”他得意地晃着画轴,“我特意学了蓝先生当年的笔法,怎么样?有几分神韵吧?”
江念卿凑近看,见画角落着行小字:“岁在癸卯,莲开依旧。”字迹虽不如蓝忘机先生那般清劲,却透着股鲜活的暖意,像极了蓝景仪这人,永远带着少年气的热忱。
晚饭时,云深不知处的弟子们聚在膳堂,桌上摆着新采的莲子羹,撒着晒干的凤凰花粉。蓝启仁先生的牌位前,供着块桂花糕,香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起,混着莲子的清甜,在梁间绕了个圈。
蓝思追给江念卿盛了碗莲子羹,看着她低头舀起一勺,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温宁先生坐在塘边,给他讲当年在乱葬岗种莲子的事。“那时候日子苦,”温宁先生的声音温吞如水,“可看着莲子发了芽,就觉得什么都有了盼头。”
夜深时,江念卿坐在窗前翻那本旧相册。蓝思追走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相册里夹着片干枯的凤凰花瓣,是很多年前温宁先生送她的,说能安神。“你看,”她指着张照片,“这是魏前辈抱着小时候的你,蓝湛先生站在旁边,手里还提着给你的糖葫芦。”
照片上的少年眉眼弯弯,正伸手去够糖葫芦,蓝湛先生的嘴角噙着浅淡的笑,阳光落在他发间,温柔得像此刻窗外的月光。
“明天出发去金陵,”蓝思追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念安说要带着那只修好的木孔雀去,说要让聂家小公子看看,这是蓝湛先生亲手雕的。”
江念卿点点头,指尖拂过照片上的糖葫芦,忽然觉得时光真好。那些曾经的苦难早已被岁月酿成甘醇,就像这莲塘里的莲子,熬过了寒冬,总能在春天抽出新绿。
窗外的莲塘静悄悄的,月光洒在并蒂莲上,花瓣上的露水折射出细碎的光。远处的更声敲了三下,云深不知处的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莲塘边那盏长明灯,照着满塘的莲,也照着代代相传的暖。
蓝思追吹灭烛火时,听见江念卿轻声说:“你看,莲花开得真好。”
他望向窗外,月光下的并蒂莲静静舒展,像极了很多年前,魏无羡和蓝忘机坐在廊下分食莲蓬时,塘里初开的那朵。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能跨越岁月,永远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