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春,是被寒潭边的莲芽牵出来的。不过半月光景,那株细弱的绿芽便抽了新叶,圆圆的叶片浮在水面上,像块被春风洗亮的碧玉。江念卿每日都要去看两回,有时带着刚采的新茶,有时揣着块麦芽糖,蹲在潭边能待上小半个时辰。
“再看下去,莲叶子都要被你看出洞来了。”蓝思追提着竹篮从药圃回来,里面装着刚摘的薄荷,是魏无羡特意嘱咐要晒干了泡茶的。他挨着她蹲下,指尖轻轻点过荷叶上的露珠,水珠滚落到潭里,漾开一圈圈浅纹。
江念卿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莲心:“这是阿澄上次带来的,说是今年新收的,泡在茶里最是清心。”她抬头时,正看见几只燕子衔着泥掠过潭面,往廊下的梁上飞去。
“它们要筑巢了。”蓝思追望着燕子的身影,“去年这个时候,它们也来过上房的梁,只是没住多久就飞走了。”
“或许是今年觉得这里热闹些。”江念卿笑着把锦囊塞进他手里,“魏前辈说今日要教金凌做莲藕排骨汤,我们去看看?”
厨房的烟筒正冒着白汽,魏无羡系着蓝氏的素色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比划:“这做汤的莲藕,就得选莲花坞那种九孔的,炖出来才够粉。你看这根,是江澄特意让人送来的,还带着荷塘的泥呢!”
蓝忘机站在一旁,正将切好的排骨码进砂锅里,闻言淡淡道:“火太旺了。”
“知道知道,蓝湛你最懂火候。”魏无羡笑着往灶里添了块柴,转头看见江念卿,眼睛一亮,“念卿丫头来得正好,快来尝尝这汤的咸淡,是不是有你家莲花坞的味道?”
金凌蹲在灶门前,手里转着根柴火,闻言凑过来:“我闻着就香,比金麟台膳房做的还好。”
江念卿舀了勺汤,温热的香气混着莲藕的清甜漫开来,竟真有几分莲花坞的滋味。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虞夫人总爱在晚膳后炖一锅莲藕汤,江枫眠坐在廊下看她和江澄抢着喝,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月光。
“好喝吗?”蓝思追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点期待。
“嗯,像家里的味道。”江念卿眼眶一热,忽然道,“我们回莲花坞住些日子吧,正好看看荷塘的新莲。”
回莲花坞的船,是在三日后出发的。江澄亲自来接,站在渡口的老槐树下,手里牵着匹白骏马,马背上铺着绣着莲纹的锦垫。见了他们,他难得没皱眉头,只是往江念卿手里塞了个油纸包:“刚出炉的糖糕,路上吃。”
船行过芦苇荡时,金凌正趴在船舷上钓鱼,忽然喊:“思追哥,你看我钓上来一条小鲫鱼!”少年手里举着根细竹,鱼线那头挂着条银白的小鱼,尾巴还在不停摆动。
蓝思追笑着帮他把鱼取下放进竹篓:“晚上可以做个鱼汤。”
江念卿靠在船窗边,看两岸的芦苇往后退去,像被风吹散的绿雾。蓝思追坐在她身旁,正翻开她的手札,最新的一页画着寒潭边的荷叶与梁上的燕巢,旁边写着:“燕子筑巢时,荷风正好,思追说,该回家看看了。”
他提笔在旁边添了行小字:“此去莲坞,携春风同归。”
船到莲花坞时,正是傍晚。荷塘的新莲已开了零星几朵,粉白的花瓣沾着夕照,像落了满地的碎霞。江澄站在码头等,身后跟着几个提着灯笼的弟子,见了他们,忽然往蓝思追手里塞了把钥匙:“你们住西跨院吧,那院的莲池今年开得最好。”
西跨院的门推开时,满院的莲香扑面而来。池子里的新莲挨挨挤挤,有几只蜻蜓停在花苞上,见人来便振着翅膀飞走了。江念卿走到池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蓝思追的声音:“你看,这池里也有并蒂莲。”
两朵粉白的莲花并蒂而生,茎秆交缠在水面下,像两只交握的手。江念卿转身时,正看见蓝思追从袖中取出那支并蒂莲玉簪,轻轻插在她发间:“阿苑说,当年他在乱葬岗,总盼着能有个家,如今才知道,有家的地方,不止有屋檐,还有身边人。”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光影落在池面上,将那对并蒂莲照得愈发温柔。江念卿摸着手札里夹着的那片海棠花瓣,忽然明白,所谓归宿,从不是某一方水土,而是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个人牵着你的手,说“我们回家”。
她低头在新的一页写下:“今日归莲坞,池有并蒂莲,思追簪花于发,风过莲池,香满衣襟。”
远处传来魏无羡的笑声,混着金凌的吵闹,还有江澄偶尔插一句的“闭嘴”,像串起来的珠子,滚落在暮色里。而池中的并蒂莲,正迎着晚风,轻轻舒展着花瓣,像是在为这归来的岁月,绽开最温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