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本已写,端看能不能到了圣上案前吧。”沈越轻叹了一声说:“这一路查下来,不止万盛教,牛鬼蛇神不胜枚举。”
世道要乱。
但这句话,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感觉说出来就泄了气再也聚不起来了。
秦萱已经听了武燕的汇报,已经都知晓了。他们本是志趣相得的好友,对方一个眼神,便能明白,未竟之言不需多说。
“虽身有千千疾,但也不能讳疾忌医。”
“是的,不能乱,亡百姓苦,兴,百姓亦苦。”沈越点头。
“都是草包,倒也不足为惧。”秦萱润了润笔。
“一个草包倒是没甚,但怕的是许多个草包被煽动,被利用。再把困苦一些的人变成草包。那些信徒们,拿子女献祭,拿妻子贿上。不事农业,不事生产,大搞歪门邪道。有些村庄,不为所动的,反成异类了。我大祁之辱啊。如果有人造反,真的攻城,他们就是最好的趟路石。”
秦萱开始写字。
“慢慢来,此去起码端了万盛教,也算做了一桩好事。”
“今日吴江去大理寺寻我了。”沈越端起茶喝了一口。
“哦?他找你干什么?”秦萱笔一顿,一滴墨汁毁了这一幅字。
秦萱啧了一声,搁了笔,重新换一张纸。
小桃端了茶进来。
给两个人换了新茶,又给三少爷和池少爷端了熟水。
两人哄着小孩子喝了,一起带着他们玩。
因为沈池非常乖,所以并不吵闹。
“这里好玩吗?”秦苙问沈池。
沈池摇头。
“那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秦苙看着沈池眼睛瞪大了些,忽然有了种自己是个大人的自豪感,忽然豪情万丈起来。
他挺着小胸脯跑到秦萱面前,“大哥,我带着大侄儿去找小四玩,行不行?”
“外面在下雪,路上湿滑。”秦萱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苙儿,等改日,天气好了,你再带池儿去找芮儿玩好不好?”
“秦叔,我想出去玩。”沈池走过来,仰着小脸,认真地问秦萱,“行不行?”
“行。”秦萱心都软了,想都没想,立刻就应了下来。
沈越瞅他。
“紫燕,你去寻两把伞来,带二位少爷去四房,你们别抱孩子,找两个粗壮些的婆子抱,你们只顾打伞便好。”
“是。”紫燕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沈池终于露出了进门后的第一个笑容,他竟然有两个小酒窝。
沈越都不知道自家儿子有酒窝。
他看得痴了,待孩子出门后,他轻声说:“竟和婉娘一样,有一对酒窝。”
秦萱也不知道该咋安慰他。
“莫不是又是给你送钱的。这话本子真的这么能赚钱?”秦萱岔开话题。
“不是,他寻我,是他怀疑有恶人跟着那个小娘子,欲行不轨,也不好报官,便去寻我了。”沈越看小桃在屋内侍候,便没提小满的名字。
“去大厨房吩咐一声,晚上沈大人在这用饭,让他们整治好些,再给池儿备些软和些的饭食。”秦萱吩咐,“多使些银子。”
“是。”小桃记下后出门了。
“她今日出门去了?”
“你不是找人看着她的吗?竟不知?”沈越问。
“自从上一回,书信事件后,就没再跟了。”
“竟没想到只想钓一条鱼,却来了一条大蛇。”沈越叹道。
“多亏我要试探姜小满,不然还真不好引他暴露。”
“于阁佬那边损失惨重,怕是要卷土再来,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这次断了他双臂,不足为惧矣。”秦萱摇头:“不管他的主子是哪个,他肯定是失势了。
“确实。御史已经弹劾他三次了,前两次都留中不好,这次却不一定了。”
谁还没有三两人眼线呢,哪怕是宫中。
“我今日找你是想让你看看这画像。”沈越从怀中掏出画像展开于桌前。
秦萱把画像抚展,用镇纸压好两边。
沈越看他看得认真,问:“你有没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人是谁?”
“这人就是跟着姜小满的人。那条小街最近冷清的很,店家没有什么生意,街上来个生人都看在眼里,吴江问了几个人,画出了此人的画像。”沈越说:“我看着他有种别样的熟悉感,但我肯定不识得此人。所以就想找你帮我看看。”
“他是广东那边的人。个子偏瘦小,咋说呢,就是跟北方人不大相同。我娘亲在那边有产业,年底时来交账的掌柜的带的学徒就长这样。”
“我不认识那边的人啊。”沈越皱眉,“哦,对了,我询问证人时,笔墨店的掌柜说,他身上有降真香的味道。”
“降真香,这不是道观惯用的香吗?”秦萱轻拍桌案,“我想起来了,经常来找二婶的何仙姑就是这种感觉。那何仙姑很是凉薄,看人像是在打量物件,估算价值。这人虽然不知眼神为何,但是就整体姿态和何仙姑很是相似,准确来说,很像跟随着她的小道士的模样。”
“你这么一说,我也知道熟悉感从哪里来了,我母亲喜欢来往的道士就是他这样。虽然面容不相同,但是那种感觉却是很像。你还别说,这吴江有两把刷子,单单听说,便把人像画了出来。”
“他跟着姜小满干什么?冲钱财去的?”秦萱不解。
“吴江是这样猜疑的,但他以为那人应是冲着他去的,碰巧那日他在家里宴客,就转而盯住了恰巧来寻他的姜小满。”
“又是道观。那个万盛教不就是藏于道观之内?”秦萱用笔头点了点画像,“她可回来了?”
“不知。”沈越摇头。
而此时的小满正瞠目结舌的看着青秀给才大娘子的男人吹眼睛。
才大娘子的男人在一家药铺里做力工,做些搬运,分拣些简单药材的活儿。
中午回来就说眼睛不舒服,下午就没去上工。
如今说眼睛里有东西,青秀还没等才大娘子起身,就紧着走到他身边,掀起他的眼皮,帮他吹气。
小满看才大娘子不以为忤,反而在努力收拾屋子,并叮嘱儿子要好好学习,听先生的教诲。
她努力压下心中掀起的波浪。
“好些了吗?”青秀柔声问。
“好多了。”男人随意地拉了拉青秀的手,往门外去了。
不一时回来后对才大娘子说:“惠娘,车找好了,我亲送你们回去。”
“嗯。有你我们也安心些。”才大娘子倒是没反对,一一嘱咐青秀,每日做些什么吃食,衣服要天天洗,不要积攒起来,实在洗不动了,就花些小钱找人洗,一定要找干净利索的人做,哪怕多花几个铜板。
事无巨细。
青秀一一点头应下。
“世道崩坏,还是小心为上。你那边看看有没有法子,咱们往城中走一走,这边离城门实在太近,有了乱子咱们这屋子最先不保。”才大娘子的男人说。
“不说多好些的地段,就是再往里走过三条街,同样大小的宅子怕不得一百五六十两,这处宅子能卖个三四十两就不错了,咱们上哪去淘换那许多钱去。”才大娘子叹了声,她又何尝不知这个地方不好。
才大娘子的男人也叹息了声。
青秀则有点失望,但她及时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