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剑光,如同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裹挟着无尽的怨念与杀意,瞬息而至。
剑锋未到,那凌厉的剑压,已经让裴逸脚下的高塔,寸寸龟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然而,面对这足以斩杀英雄级强者的一击,裴逸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没有躲。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任由那道快到极致的剑光,在他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萧凛的眼中,只剩下裴逸那张平静的脸。
她的理智,在做着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呐喊。
停下!快停下!
他是救了你的人!
但是,她的身体,她的手臂,她手中的剑,却不听她的使唤,不带丝毫犹豫地,朝着那个人的脖颈,狠狠斩下!
停下啊!!!
“锵——!!!”
一声刺耳到极致的金铁交鸣,骤然炸响!
足以斩断山岳的巨剑,在距离裴逸的脖颈,不足一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剑锋,被两根看似纤细的手指,稳稳地,夹住了。
狂暴的剑气,以两人为中心,轰然爆发,将整座高塔的塔顶,瞬间削平!
碎石,如雨点般,簌簌落下。
萧凛那双猩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茫然。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从剑柄涌向剑身,却在对方那两根手指前,如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你说的对。”
裴逸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清晰地,穿透了她脑海中所有的嘶吼与咆哮。
“我的确,无法理解你们的痛苦。”
“因为我很幸福,没有经历过被整个世界背叛的绝望,没有失去过珍视的伙伴。”
他的目光,穿过那猩红的疯狂,直视着萧凛那被囚禁在最深处的,正在瑟瑟发抖的灵魂。
“但是,我也曾无数次差点失去。”
“我没有失去他们,是因为我拼上性命去变强,拼上性命去守护住了。”
“萧凛,你睁大眼睛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连自己都护不住,如何去变强?如何去守护其他人?”
“这,真的是他们所谓的‘希望’吗?”
“希望你变成一头只知杀戮的野兽?希望你失去自己的名字,失去自己的思想,失去所有喜怒哀乐,最终,为了一个虚无缥缥的复仇?”
“耗尽最后一丝生命,然后像一件破损的工具一样,被随意丢弃?”
“这样的复仇,对那些已经逝去的人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这,真的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吗?!”
裴逸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萧凛的灵魂之上!
杀意之下尘封的回忆,终于冲出封锁。
记忆中,最熟悉的退魔城练武场。
阳光正好。
年幼的她,正吃力地挥舞着一柄比她还高的木剑。
她的父亲,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威严男人,就站在一旁,看着她。
“凛儿,记住。”父亲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们练剑,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守护,守护我们的家人,守护我们的城邦,守护这片土地上,每一个无辜的生命。”
画面再转。
是她母亲的房间。
母亲正坐在窗边,为她缝补着一件破损的衣衫,脸上,是她记忆中最温柔的笑容。
“我们凛儿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母亲笑着说。
“但妈妈不希望你有多强大,妈妈只希望,你能永远保持一颗善良的心,能去爱这个世界,也能被这个世界所爱。”
画面再次流转。
是学院的草坪上,她和朋友们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畅想着未来。
“等我们都成了英雄级,我们一定要走遍这个世界!”
“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人族,不是只能被【神】庇佑,被【魔】吞噬的食粮!”
“我们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站在这片大地的顶端!让我们人族,能够真正的不依靠任何外在的力量,只依靠自己,而活下去!”
一幕幕,一帧帧。
那些被仇恨与痛苦掩盖的,最真实,最温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了她的脑海。
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愿望。
不是复仇。
不是杀戮。
而是……守护,是善良,是希望,是人族能够依靠自身力量,堂堂正正活下去的……未来。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那双猩红的眼眸中,滚落而下。
她想要收回手中的剑,但那股声音,催动着脑海中的“信仰”,它们像一条条无形的锁链,死死地禁锢着她的身体。
【杀了他!他在蛊惑你!】
【不要听!不要信!他是敌人!】
脑海中,那些“声音”变得愈发尖锐,愈发疯狂!
“闭嘴!”
萧凛泪流满面,但是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一步步向裴逸走去。
这时裴逸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萧凛光洁的额头上。
“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信仰。”
下一秒。
一股与这个世界所有力量都截然不同的,纯粹、温暖、而又浩瀚的能量,从裴逸的掌心,缓缓涌出。
那不是魔力,不是圣光。
那是源自主世界,源自那亿万生灵对神策诡谋最的崇拜、感激、与希望。
那是蓝馨在宿舍为他折下的每一只千纸鹤。
是夏悠柠在深夜为他烤制的每一个苹果派。
是雨霜月在手记上,一笔一划记录下的,对“心”的感悟。
是奥莉维娅在王国废墟上,许下的,至死不渝的忠诚。
是帝国万千民众,为他点亮的那片,璀璨的祈愿灯海!
这股力量,充满了守护、希望、羁绊与爱。
它如同一股清澈的暖流,瞬间涌入了萧凛脑海!
它没有去驱散那片黑暗,没有去毁灭那些怨念。
它只是,在那片无尽的黑暗中,为她,点亮了一盏灯。
随着这一盏灯的指引,萧凛脑海中那些温暖的回忆,不断被唤起。
属于她的幸福,不断冲击着那股由怨念汇聚而成的“信仰”。
【吼————!!!】
就在这时,下方那只一直隐藏在暗处,操控着一切的【骇魔】,终于按捺不住了!
它能感觉到,自己对那个“容器”的控制,正在被一股外来的力量,迅速削弱!
它那由无数怨念汇聚而成的庞大身躯,从城市的阴影中浮现,张开血盆大口,一道足以融化一切的漆黑吐息,朝着半空中的两人,喷吐而出!
然而,此刻的萧凛,已经不再迷茫。
她看着那道迎面而来的毁灭吐息,又看了看身前那个,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她眼中的猩红,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明与坚定。
裴逸松开了夹着剑锋的手指,转而,轻轻地弹了她的额头一下。
“去吧。”
“用你自己的意志,斩断这一切。”
萧凛愣愣的摸了摸自己被弹的额头,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手中那柄巨剑之上。
心中那股家人与朋友们真正的愿望,正迸发出源源不断的精神力。
此时她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守护。
守护眼前这个,将她从深渊中拉出来的人。
守护自己心中,那盏好不容易才被点亮的希望之火。
下一秒。
她动了。
没有惊天的气势,没有狂暴的能量。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向前,踏出一步。
手中的巨剑,顺势,向前,挥出。
那是一记,平平无奇的,直劈。
但就是这平平无奇的一剑,在挥出的瞬间,仿佛能够看见许多人在她的背后,与她共握此剑。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银色剑光,伴随着磅礴的精神力,在夜空中,一闪而逝。
没有声音。
没有爆炸。
那道足以毁灭一切的漆黑吐凶,在接触到剑光的瞬间,便如同被热刀切开的黄油,无声地,从中一分为二。
剑光,去势不减。
直接掠过了下方那只【骇魔】庞大的身躯。
【骇魔】的动作,僵住了。
它那双巨大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
随即,一道细微的血线,从它的头顶,一直蔓延到身下。
“噗——”
它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精准切割的艺术品,整整齐齐地,分成了两半,轰然倒塌。
一剑。
仅仅一剑。
虽然有外力的作用,但是她成功做到了斩杀英雄级的【魔】。
半空中,萧凛无力地松开了手中的巨剑。
那柄沉重的宽刃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废墟之中。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然后,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又坚实的怀抱。
她抬起头,看着裴逸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抹淡淡的赞许。
积压了许久的委屈、痛苦、迷茫与不甘,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决堤的泪水。
“谢谢你……”
她伸出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裴逸的衣角,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
“……师父。”
那一声师父,就这样顺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