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兴鹏,复兴根据地西部军区某部正营职现役军官,军衔少校,时年三十有五。
在根据地的军事体系里,他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中坚力量,打过几场硬仗,带兵也有一套,属于那种上级觉得“用着顺手”,下级觉得“跟着不亏”的实干型人物。
此刻,他正坐在一辆轰鸣的老旧的吉普车副驾驶上,颠簸在通往安南南部“安南国民警卫队301旅”驻地的泥泞道路上。
他的新头衔是:“复兴根据地派驻安南国民警卫队军事顾问团”成员,具体负责指导301旅的“战术训练与作战效能提升”。
说白了,就是来教这帮刚拼凑起来的伪军怎么更有效率地当炮灰…哦不,是为“安南的和平与重建事业”贡献力量的。
为什么根据地会不惜成本派出军事顾问?
情报部门的评估报告一针见血:
“301旅,下辖三个步兵团及直属队,纸面兵力五千一百人。该部成分复杂,装备混杂,缺乏系统训练。”
“其军官多系前政权地方官员及保安团长转化,士兵则多为强征入伍。”
“观测该部近期作战记录,呈现如下特点:”
撤退转进其疾如风。
迂回包抄其徐如林。
劫掠钱财侵掠如火。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若不加以更改,恐难承担南部防线辅助守备任务。
吉普车猛地碾过一个深坑,把王兴鹏从文件回忆中颠醒。
他眯着眼,看向窗外飞逝的景色。战火的痕迹依旧明显,残破的村庄,焦黑的土地,偶尔能看到衣衫褴褛的幸存者在废墟间机械地翻找着什么,眼神麻木,面黄肌瘦。
“大灾之年,民生多艰啊……”
王兴鹏心里叹了口气,作为军人,他见惯了生死和惨状,但每次目睹,心头依旧有些沉重。
然而,这种沉重感,在他抵达301旅驻地大门时,瞬间被一种极致的荒诞感冲得七零八落。
还没看见营房的影子,先听见了锣鼓喧天,唢呐齐鸣!
一支由破旧军鼓、掉漆铜锣、以及几个吹得腮帮子鼓如青蛙的唢呐手组成的“军乐队”。
正卖力地演奏着一首曲调古怪、介于迎宾曲和安南民间小调之间的音乐。
更让王兴鹏眼皮直跳的是,驻地门口黑压压站满了人!粗略一看,至少一个加强连。
全体身着……嗯,姑且称之为“礼服”的崭新但明显不合身的安南伪军制服,手持保养得锃光瓦亮但型号杂乱,从AK到m16再到五六冲应有尽有的步枪,排成还算整齐的队列。
队伍前方,是十几个同样穿着崭新军官服、满脸堆笑、肚腩规模普遍超标的中年男人。
为首一人,肩章上缀着代表旅长的标识,身材矮胖,面色红润,未语先笑,快步迎了上来,隔着老远就伸出了双手。
“王顾问!王顾问!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啊!鄙人武元洪,301旅旅长,携全旅官兵,热烈欢迎王顾问莅临指导!”
武旅长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安南口音,但热情洋溢,双手紧紧握住王兴鹏刚伸出来的手,用力摇晃,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王兴鹏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但这场面还是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武旅长,太客气了,这……阵仗有点大啊。”
“不大不大!”
武元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王顾问是上国天使,是来拯救我们于水火的!这点排场,已经是怠慢了!快,里面请,里面请!”
说着,他便热情地拉着王兴鹏往营区里走。
王兴鹏这才注意到,在欢迎队伍后面,还停着一长溜车辆。
打头的是几辆摩托车开道,后面跟着几辆破吉普,再后面……王兴鹏的眼角又开始抽搐了。
那是十几辆用民用卡车、甚至拖拉机改装而成的“礼宾车”!车上披红挂绿,插着小彩旗。
最离谱的是其中一辆大卡车,车厢里不是士兵,也不是武器,而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香蕉成捆,菠萝成堆,芒果、火龙果、红毛丹……琳琅满目,色彩鲜艳。
在尘土飞扬的军营背景下,显得格外扎眼。
还有一辆车,则满载着用透明盒子装好的精美糕点、法棍面包,甚至还有几箱看起来像是咖啡豆的东西。
“武旅长,这是……”
王兴鹏指着那两辆“奢侈品牌”车队,感觉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有点跟不上趟。
“哦!一点小小的土特产,给王顾问接风洗尘!”
武元洪一脸“不成敬意”的表情。
“知道王顾问远道而来,路上辛苦,特意备了点水果点心,聊解饥渴。”
“我们安南,别的没有,这瓜果还算丰富,哈哈,哈哈!”
王兴鹏心里吐槽:“丰富?外面那些啃树皮的难民知道你们这么丰富吗?”
但他面上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
人情世故他懂,在不涉及根据地根本原则的问题上,他并不介意表现得“随和”一点。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这群地头蛇还是他们扶植起来的“自己人”。
接下来的行程,彻底让王兴鹏见识了什么叫“穷庙富方丈”,什么叫“形式主义大于天”。
他的住处被安排在原升龙府郊区一个前地方富豪的别墅里,虽然经过战火有些破损,但已经被精心修缮过,水电齐全。
家具崭新,甚至还有一台靠着大功率发电机运转的空调!这在电力供应紧张的安南,简直是总统套房级别的待遇。
他刚放下行李,武元洪就亲自来请:“王顾问,略备薄酒,给您接风,请务必赏光!”
所谓的“薄酒”,设在旅部食堂一个被临时装饰得张灯结彩的大棚子。
一走进去,王兴鹏差点被里面的香气和热气顶一跟头。
长长的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在这种环境下能找到这玩意儿也是本事),上面摆满了盘盘盏盏。
鸡鸭鱼肉自不必说,还有许多王兴鹏叫不上名字的安南特色菜,以及一些明显是费了大功夫复原的“前时代”菜
煎、炒、烹、炸、烤、焗……烹饪手法多样,色香味俱全。
尤其是正中间那道主菜,造型别致,一条巨大的鲤鱼,炸得外酥里嫩,昂首翘尾,上面覆盖着细如发丝、金黄酥脆的“焙面”,淋着酸甜可口的芡汁。
“这是……”
王兴鹏觉得这菜有点眼熟。
“鲤鱼焙面!”
武元洪得意地介绍。
“听说王顾问是北方人,我们特意找了以前在延津学过艺的厨师做的!正宗延津做法!您尝尝,看地不地道?”
王兴鹏:“……”
他老家确实离延津不远,但这道菜在根据地都不常吃,在这刚刚经历浩劫、百废待兴的安南,他们居然能捣鼓出来?
这旅部的后勤保障能力,怕是比我们某些主力部队还强啊!
落座之后,更是“热情”得让王兴鹏有点吃不消。
武元洪带头,副旅长、参谋长、各团团长……轮番上前敬酒。
酒杯用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高脚玻璃杯,里面倒满了琥珀色的洋酒,或者本地酿造的、度数不低的米酒。
“王顾问,我干了,您随意!”
“王顾问,以后301旅就靠您指点迷津了!”
“王顾问,您就是我们的大救星!”
各种奉承话夹杂着酒气,扑面而来。
王兴鹏酒量尚可,但也架不住这种车轮战。
他一边应付着,一边观察着这群军官。
一个个红光满面,肚腩隆起,言谈举止间充满了官僚气息和机会主义做派,对战术训练、部队士气、丧尸动向等实际问题语焉不详,但对迎来送往、物资调配的门道却谙熟于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越发“融洽”。
王兴鹏看着满桌的珍馐,又想起路上看到的饥民,心里那点荒诞感再次升起。
他端起酒杯,对着主位的武元洪,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道:
“武旅长,你们这接风宴,实在是太丰盛了,这大灾之年过分了啊!哈哈!”
他本意是稍微点一下,提醒对方别太张扬,毕竟影响不好。
谁知武元洪闻言,非但没有丝毫尴尬,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高的赞誉,哈哈大笑起来,用力一拍大腿:
“王顾问!您这话说的!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他凑近一些,带着几分酒意,压低声音,用一种“你懂的”表情说道。
“您是什么身份?那是上国天使!是顾局长和林长官看重的人!招待您,再隆重都不为过!这点东西,算啥?”
他挥舞着胖手,继续慷慨陈词:“不瞒您说,为了迎接您,我们旅部可是开了三次筹备会!水果要最新鲜的!糕点要最精致的!”
“酒水要最上档次的!厨师是从升龙府废墟里扒拉出来的老师傅!就是要让王顾问您感受到我们301旅全体官兵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赤诚之心!一片赤诚啊!”
王兴鹏看着武元洪那因为激动和酒精而更加红润的脸庞,听着他那套理直气壮的“赤诚论”,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只能端起酒杯,和武元洪又碰了一下,干笑道:“武旅长……有心了,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武元洪豪气干云地一饮而尽,然后凑得更近,几乎贴着王兴鹏的耳朵,喷着酒气道:“王顾问,您放心!到了咱301旅,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工作上的事,您尽管吩咐!生活上的事,包在兄弟我身上!保管让您……宾至如归!”
这场接风宴,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傍晚。
王兴鹏被灌得头晕眼花,最后是被两个勤务兵搀扶着回到别墅的。他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晃悠的水晶吊灯(居然还能亮),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的,这帮家伙……真是小刀剌屁股——给老子开了个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