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南省,西南连绵的群山深处。
昔日翠绿的山峦,如今仿佛被末日的灰烬浸染。
蜿蜒盘绕的旧公路被塌方和被疯长的植被逐渐吞噬。
这里曾是游人如织的风景区,如今却成了文明崩塌后,滋养罪恶与野蛮的温床。
陡峭的崖壁、幽深的峡谷、星罗棋布的天然溶洞与废弃的矿山坑道,为各式各样的武装势力提供了绝佳的藏身之所和易守难攻的据点。
在这片混乱之地,武力是唯一的硬通货。
而支撑起各路人马嚣张气焰的,正是那些散落于群山之间,在旧时代被建立又最终被遗忘的多个小型战备军火库、民兵武器存放点,乃至私人收藏家的秘密仓库。
末日降临,秩序崩坏,这些尘封的武库相继被幸运的幸存者发现、撬开,里面的“存货”便成了他们占山为王、割据一方的资本。
五六式半自动步枪、饱经风霜的56式自动步枪枪、少量81式自动步枪、54式手枪、67式手榴弹……这些旧时代庞大的国防体系中最基础的制式装备,如今成了这片无法之地最强大的力量象征,也是黑市上最硬的“通货”。
在黑风山脉边缘,一条通往旧时代某个小镇的岔路口附近,依托着一个半荒废的村落,建立起了一个名为“黑风集”的据点。
这里,是周边区域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联盟——“黑风盟”麾下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同时也是他们经营得最“红火”的奴隶市场之一。
而黑风盟能在此立足,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们早期控制了附近一个隶属于旧日乡镇民兵系统的小型武器库,获得了第一批像样的枪械和弹药。
时近正午,烈日试图穿透浑浊的云层,将稀薄的光热投洒在这片充满苦难的土地上。
黑风集中心,原本用于晒谷打场的广场,此刻人声鼎沸,喧嚣盖过了山间的风鸣。
空气中混杂着尘土、浓烈的汗臭、劣质勾兑酒的刺鼻气味、烧烤某种变异兽肉产生的焦糊味。
广场中央,用粗大的原木和锈蚀扭曲的钢筋粗糙地搭起了一个离地一米多高的台子,这便是“展台”。
台上,数十名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眼神麻木或充满恐惧的幸存者,如同待宰的牲口般,被粗糙的麻绳甚至铁链捆绑着串在一起。
他们大多是在土匪们的扫荡中被从各个小型聚居点、避难所甚至野外捕获的。
绝望像无形的瘟疫在他们之间蔓延,低沉的啜泣和因恐惧而无法抑制的颤抖,是这片喧嚣中最微不足道的背景音。
台下,围拢着形形色色的“顾客”。
他们的共同点是——几乎人人都携带着武器。
这些枪械如同它们的主人一样,带着强烈的拼凑感: 有保养得油光锃亮、显然是来自某个保存完好库房的五六冲;有木托开裂、用铁丝勉强缠住的老式五六半。
有枪管磨损严重、不知道还能打几发的81杠,也有私人改造的、加装了蹩脚瞄准镜或强光手电的猎枪和手枪。
一个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的男人,正站在台前,唾沫横飞地主持着这场“拍卖”。
他是黑风盟负责这个市场的管事刘飞,以心狠手辣和谄上欺下闻名。
他腰间挎着的,正是一把烤蓝保存完好的54式手枪,象征着他在盟内的地位和武力来源。
“都他娘的给老子睁大眼睛瞧好咯!新到的一批上等‘货’!男的!筋骨结实,下矿洞、修工事、种那些该死的毒藤麦都是一把好手!女的嘛……嘿嘿。”
刘飞的声音粗嘎难听说道:“皮相好的,带回去暖被窝、洗衣做饭!皮相差点的,也能干活!起价,150发7.62毫米步枪弹!或者等价的粮食、药品!”
他喊出的价格单位是“子弹”,这正是基于他们所能获取和复装的主流弹药口径,根植于那些被发现的军火库库存。
他为了强调,随手从旁边一个谄媚的喽啰手里接过一根带着倒刺的、沾染着暗褐色污迹的皮鞭,猛地抽在台子边缘的木桩上,发出“啪”的一声刺耳脆响,木屑飞溅。
吓得台上的奴隶们一阵剧烈的瑟缩。
“哭什么哭!再哭老子先把你们这些小崽子扔去喂变异鬣狗!”刘飞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他走到一个看起来还算健壮的青年面前,用皮鞭柄粗暴地抬起他的下巴。
“看看!都看看!这身板!以前是干建筑的,一把子力气还没被榨干!买回去,稍微给点吃的,能顶得上两头变异水牛!150发步枪弹!有没有人要?”
台下立刻响起竞价声,最终青年以一百七十发步枪弹成交,被粗暴地拖走。
接着被两个喽啰推搡到台前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她面黄肌瘦,头发干枯打结,但依稀能看出底子不错的清秀轮廓。
她死死地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瘦骨嶙峋、因为恐惧而不断发抖的小女孩,眼神里充满了绝望而执拗的母性光辉。
“母女俩!打包卖!”刘飞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笑容猥琐而残忍:“大的还能用,小的……养几年也能派上用场!起价,八十发子弹,或者等值的消炎药、止痛片!”
台下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心照不宣的哄笑。
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刘飞,这小的能干什么?纯粹是浪费粮食的赔钱货!”
“你懂个屁!”刘飞朝那个方向啐了一口:“从小养着,驯服!听话!再说了,现在这世道,总有那么些老爷……就喜欢这种没长开的嫩芽儿!玩腻了转手卖掉也不亏!”
女人听到这些毫无遮掩的、将她和孩子最后一丝尊严都踩碎的话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将女儿几乎要勒进自己瘦弱的身体里,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无声地滑落。
小女孩似乎感受到了母亲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也跟着小声地绝望地哭泣起来。
“哭丧啊!晦气!”刘飞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扬起鞭子,这次没有抽在旁边,而是直接抽在了女人单薄的后背上。
“啪!”
一声闷响,破旧的衣服应声裂开一道口子,底下瞬间浮现出一道红肿的血痕。
女人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蜷缩得更紧,却依然用身体护着怀里的孩子。
最终,这对母女被一个来自附近某个以严酷统治闻名的宗族式堡垒——“林家堡”的管家模样的人,用几盒快要过期的抗生素和几袋小袋粗粝的粗盐换走。
女人被强行从孩子身边拖开时,发出的那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以及女孩撕心裂肺哭喊着“妈妈”的声音,仅仅让广场上的喧嚣出现了片刻的凝滞,随即就被新的叫卖声、议价声和土匪们粗野的笑骂声所淹没。
人性的底线,在这里早已被生存的残酷和权力带来的扭曲快感践踏得粉碎。
奴隶贸易,在这片法律与秩序已然崩坏的山区间,已成为一种被默认的、甚至被视为“必要”的常态。
强者掠夺弱者,拥有武器者支配手无寸铁者。
旧日的道德、伦理和法律,如同远处那些被废弃的、布满苔藓的旅游标识牌一样,模糊、残破,且毫无意义。
奴隶贸易已成常态,而维系这一切的暴力基础,正是那些来自不同“宝藏”、制式混杂但数量可观的旧日枪械。
黑风盟,凭借着黑风集这个位于几股势力交汇处的关键据点,以及相对“成熟”的奴隶贸易、物资销赃和情报交换网络,在周边区域的诸多土匪势力中,隐隐占据着主导地位。
其盟主韩魁,一个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前矿老板,凭借着早年就知道一小型军火库位置,以及笼络的一批亡命徒打手获取武器,在末日初期就迅速崛起,逐渐吞并或压服了周边几个小型的土匪团伙和幸存者团体,形成了如今这个拥有近千名核心武装成员、控制着几个关键隘口和小型废弃矿点、令人闻之色变的土匪联盟。
此刻,在黑风集地势最高、原本是村小学校长办公室、如今被改造得固若金汤的三层小楼里,韩魁正眯着他的眼睛,听着手下师爷的汇报。
韩魁年约五十,身材不高,却极为敦实,光秃秃的脑袋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油光。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袖口磨损的旧西装,脖子上却挂着一条粗大得有些可笑的金链子,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恰恰彰显着他在这片地界上土皇帝般的地位和审美。
“老大”
说话的是黑风盟的师爷,姓陈,一个瘦高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有几分斯文气,眼神却同样闪烁着算计光芒的中年男人。
他微微躬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派往新宁市那边探风的小队,已经超过预定联络时间整整一个星期了,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韩魁手里习惯性地把玩着两个锃亮的钢球,闻言动作一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额头上挤出几道深壑般的皱纹:“那帮小子,是莽撞了点,但办事向来还算利索。
“这次带了十几号好手,怎么会像石头扔进水里,连个响动都没有?”
陈师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低声道:“确实蹊跷。新宁市那边的广播,我们断断续续也都能收到,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宣称恢复了秩序,建立了什么管理委员会,欢迎幸存者前往投奔,共同重建家园。”
“听起来……倒像那么回事,我怀疑……是不是有别的兄弟手脚更快,已经把那块肥肉给占了?他们不小心,撞上了硬茬子?”
韩魁冷哼一声,将钢球重重按在铺着老旧地图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占?谁能不声不响就把新宁给占了?那广播听着就邪性!什么狗屁秩序,什么重建家园!这他娘的世道,老子只信一样东西!”
他猛地一拍腰间那把保养得油光锃亮、套着牛皮枪套的54式手枪,“谁拳头大,谁家伙狠,谁就是秩序!我看,八成是哪个不开眼的幸存者团体,走了狗屎运占了个好地方,学了点装神弄鬼的把戏,想用广播唬住外人!”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新宁市的仓库里堆满的物资:“新宁市啊……那可是个大地方!以前得有多少好东西!就算被丧尸和之前的混乱祸害过,剩下的底子,也够咱们黑风盟吃上多少年都不用愁了!听说他们还能搞出稳定的、干净的饮用水,甚至可能还有电!他妈的,要是能打下来……”
陈师爷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更加谨慎:“老大,谨慎为上啊。秃鹫小队全员失联,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说明新宁市那边,绝对不像广播里说的那么简单,肯定有咱们不知道的武装力量,而且实力不弱。”
“再者,最近流沙帮那帮无法无天的疯狗,还有林家堡那些排外又顽固的老古板,好像也都在蠢蠢欲动。”
“我安排在那边的人传回些风声,他们可能也在打新宁市的主意,或者……更坏的是,想趁着我们把注意力放在新宁的时候,背后给咱们捅刀子,抢咱们的地盘和生意。”
韩魁烦躁地挥了挥手,像要驱赶恼人的苍蝇:“妈的!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就知道盯着老子碗里的肉!看来这事儿不能拖了!”
他眼中凶光一闪:“老陈,去,以我韩魁的名义,给流沙帮的老大,林家堡的林老鬼,还有西边那个野狼团的独狼,以及南边那几个小寨子的当家发帖子!就说我韩魁做东,在黑风集摆酒,有笔天大的买卖要跟他们商量!谁要是不来……”
他冷笑一声,语气森然:“就是不给老子面子,以后在这片山里,就别怪老子不讲究了!”
他站起身,走到那扇加装了钢筋护栏的窗户前,俯瞰着下面广场上如同蚁群般忙碌的奴隶市场和喧嚣鼎沸的人群,脸上露出了残酷而满意的笑容:“不管新宁市现在是哪个王八蛋在当家,这块肥肉,我黑风盟注定要吃最大的一块!等打下了新宁,那里的男人,统统抓来当苦力。”
“女人嘛……嘿嘿,正好补充咱们的市场,让兄弟们也开开荤,乐呵乐呵!”
就在韩魁沉浸于吞并新宁、势力急剧膨胀的美梦之中时,在他视线未能及的、更高远的苍穹之上,云层稀疏之处,一个几乎与灰蒙蒙天空背景完美融为一体的微小影子,正以远超普通飞鸟的速度,无声地掠过黑风集的上空。
那是一只外形奇特的“鸟类”,体型约莫与大型鹰隼相仿,但飞行姿态却带着一种自然界生物绝难拥有的、机械特有的精准与稳定。
它的双翼并非由羽毛构成,而是覆盖着哑光的、深浅不一的暗色复合材料,翼展形态也略显古怪,在偶尔穿透稀薄云隙的惨淡阳光照射下,才会反射出极其微弱、非自然的冷硬光泽。
它的头部没有喙,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集成度极高的微型传感器阵列,此刻正以极高的频率,冰冷地扫描着下方小镇的每一个细节——广场上奴隶交易的每一个画面、土匪们身上携带的各式老旧武器、据点周边粗糙搭建的防御工事与岗哨布局、车辆型号与数量、乃至韩魁所在那栋小楼窗口后模糊的人影……
这只“机械鸟”在空中划过一道几近完美的、符合空气动力学与隐匿要求的弧线,没有留下任何尾迹、声音或热辐射特征。
它忠实地记录着光学、声学、电磁信号等一切有价值的信息,然后将经过高强度加密的数据流的通讯链路,瞬间传向了遥远的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