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阴使那只完好的左眼瞬间赤红如血,嘶吼声几乎要撕裂这荒庙的穹顶。
他枯瘦的身形暴起,卷起一阵腥风,高举的血玉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幽光,仿佛一颗从地狱捞起的魔心,直直抓向苏菱安。
死亡的阴影扑面而来,苏菱安却奇异地冷静下来。
退?
无路可退!
她银牙一咬,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致命的爪风,悍然将胸前两块古玉残片狠狠合拢!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嗡鸣,在两块残片合拢的瞬间响彻天地。
苏菱安体内的空间猛然巨震,那汪沉寂已久的灵泉像是被唤醒的巨龙,化作一道冲天水柱,自虚空中喷薄而出!
灵泉之水并非凡物,在半空中并未散落,而是以一种玄奥的规律迅速交织、凝结,眨眼间便化作一面巨大而古朴的圆镜。
镜面波光潋滟,却又深邃如渊,仿佛能吞噬世间一切光影。
溯影镜!
烛阴使的攻势骤然一滞,他死死盯着那面凭空出现的巨镜,但下一刻,镜面之上水波翻涌,一幅尘封了三十年的画面缓缓浮现,将他所有的心神都钉在了原地。
画面中,一个身着素衣的年轻女子,正是苏菱安的母亲,正绝望地跪倒在一个面容冷肃的长老面前,苦苦哀求。
长老却只是冷漠地挥了挥手,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女子的眼中最后一丝希冀熄灭了,她猛地站起身,踉跄地抱起身边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转身便向着悬崖边的黑暗中狂奔而去。
而在她身后,另一个稍大一些、约莫四五岁的男童伸着手,哭喊着“娘”,她却连头都未回,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竟是将那男童狠狠推下了万丈深渊!
那一刻,深渊下仿佛有无尽的怨火喷涌而上。
“不……不对!”烛阴使瞪大了那只独眼,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九天玄雷劈中了神魂,“那孩子……那个被推下去的孩子……是我!”
他状若疯魔,枯槁的手猛地撕开自己右脸那层丑陋的焦黑树皮。
焦皮之下,是尚未完全炭化、血肉模糊的肌肤,而就在那片模糊的血肉之上,依稀可以辨认出一枚早已褪色的朱砂痣!
那位置,与镜中男童眉心的一点朱砂,分毫不差!
“为什么……”他颤抖着,另一只手伸入怀中,摸索着掏出一枚早已被体温捂热的玉扣。
玉扣温润,上面却用古老的篆文刻着一个冰冷刺骨的字——“替”!
“我……才是被换走的那个?”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风箱,三十年来坚守的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可他们告诉我……是苏家偷走了钥匙,是苏家背叛了影主,害我全族被灭……”
就在这时,溯影镜中,那个决绝奔逃的母亲幻影,竟缓缓地、缓缓地回过了头。
那不再是模糊的记忆,而是一缕真正的溯影之灵。
她的面容与苏菱安有七分相似,此刻却写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愧疚。
她第一次完整地开了口,声音穿越了三十年的时光,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
“对不起……烬儿……娘……只能救一个……”
一语落,如万钧巨石砸入苏菱安的识海!
镜面骤然扭曲,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古老记忆,夹杂着一个母亲最深沉的绝望与怨念,化作一道洪流,沿着她与溯影镜的连接,疯狂地反噬而来!
“噗——”苏菱安闷哼一声,只觉得神魂像是要被活活撕裂,殷红的鲜血立时从她的眼、耳、口、鼻中汩汩渗出。
她识海空间内的紫金树苗剧烈摇晃,光芒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丫头!快断开连接!你的神魂要碎了!”墨鸦凄厉的尖叫声响起,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然而,就在苏菱安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一道娇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空间的边缘。
小桃紧紧抱着那块锈迹斑斑的铁牌,她头顶的听音莲灵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旋舞动,散发出柔和的灵光。
她紧闭双眼,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与肃穆,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一种奇异而悠远的低语:“别怕……有我在……我帮你稳住。”
刹那间,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微光从她身上荡漾开来,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精准地融入那狂暴扭曲的溯影镜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足以撕碎神魂的记忆洪流,在触碰到这层微光后,竟像是狂奔的野马被套上了温柔的缰绳,波动奇迹般地渐渐平复下来。
墨鸦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失声惊呼:“她在用梦语共鸣……这小丫头,她竟然能承接如此庞大的记忆洪流!”
另一边,烛阴使,不,苏烬,已是彻底崩溃。
他踉跄着连退数步,呆呆地望着镜中母亲那永远愧疚的脸,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悲怆。
“哈哈……哈哈哈哈!三十年……我活在仇恨里三十年!我为真正的仇人卖命,亲手烧尽同门,屠戮忠良,只为了追杀一个……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叛徒?”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
“既然真相是谎言……既然我这一生都是个笑话……那我就用这影火,烧了你们所有人的命!”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混合着无尽的怨毒,狂喷在手中的血玉之上!
“轰!”
血玉发出一声哀鸣,随即轰然炸裂!
无数猩红的碎片倒卷而回,深深刺入他的体内。
下一秒,漆黑如墨的影火自他体内轰然燃起,将他整个人化作一团扭曲、咆哮的黑色火炬!
“停下!”苏菱安嘶声喊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黑焰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扑向了刚刚稳定的溯影镜。
火光冲天中,他最后一句低语,仿佛一道来自深渊的诅咒,清晰地传入了苏菱安的耳中:
“我……也是被换过的那个……”
话音未落,黑焰轰然爆开,席卷了整座荒庙的残骸。
火光散尽,原地再无烛阴使的身影,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只有一枚刻着“替”字的玉扣,在经历了烈焰的焚烧后,竟完好无损地掉落在地。
“叮——”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废墟中,犹如暮鼓晨钟,悠远而空洞。
一切都结束了。
可不知为何,苏菱安瘫软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那团影火烧尽了怨魂,却仿佛也烧穿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焦糊味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而粘稠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