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的涟漪散去,那片扭曲的空间核心,竟真的洞开了一扇门户。
一片幽蓝深邃的回廊缓缓浮现,无声地延伸向未知的虚空深处。
廊壁并非实质,而是由无数流动的银色光带交织而成,细看之下,每一条光带都闪烁着复杂而纯粹的情绪——那是亿万北境将士被净化后的梦魇碎片,如今成了构筑这片奇迹之地的基石。
苏菱安赤足立于回廊中心,脚下是温润如玉的光晕。
她素手轻扬,身侧的灵泉便如有了生命般,分化出万千丝线,精准地缠绕上那些自廊壁上逸散出的最后一丝怨念。
怨念在灵泉的包裹下,被强行压缩、洗涤,最终凝成一颗颗晶莹剔???的露珠,悬浮在半空。
“去吧。”她轻声说道。
露珠们仿佛听懂了号令,争先恐后地滴落,没入回廊中央一株半尺高的紫金树苗根部。
树苗的枝叶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轻轻摇曳间,顶端竟悄然绽放出一朵半透明的幽蓝莲花。
莲花的花瓣上,光影流转,一幕清晰的景象浮现出来——熊熊烈火中,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绝望地呼唤着什么。
这正是小桃昨夜的梦境。
一旁的听音莲灵亲昵地绕着蓝莲飞舞,它小小的身体轻触花瓣,侧耳倾听着那无声的呐喊。
片刻后,它飞回苏菱安的肩头,用稚嫩的灵体传音道:“她说……想回家。”
回廊入口处,叶寒舟盘膝而坐,他体内那股霸道的寒毒此刻化作一张无形的巨网,以他为中心铺展开来,森然寒气与悬浮在四周的九柄灵刃建立了某种微弱而坚韧的连接,将任何可能的外来侵扰隔绝在外。
他双目紧闭,似在感应着什么,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柔和,打破了此地的宁静:“以后我的梦,你随时能进。”
苏菱安闻言,嘴角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回头冲他眨了眨眼:“那我可要收门票了——每进一次,你得亲自给我熬一碗安神的参汤。”
话音未落,一股不祥的悸动自回廊深处传来!
那是一道蜷缩在角落里的灰影,若不仔细看,几乎要与廊壁的阴影融为一体。
她怀中抱着一具狰狞的骨琴,琴身遍布裂纹,原本的七弦只剩下六根,而她拨弦的指骨处,已是血肉模糊,殷红的血珠正顺着残破的琴弦缓缓滴落。
正是那神秘的哑琴娘!
“铿——”
铁娘子拄着巨锤,一步步走入回廊,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死死盯着哑琴娘,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与凝重:“你也曾是‘守音人’?”
哑琴娘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头。
她只是用那双残破的手,轻轻拨动了第六根琴弦。
一段哀绝、悲怆的乐声响起,没有杀伤力,却带着穿透人心的怨与痛。
随着乐声,她们身侧的廊壁光影一阵扭曲,竟浮现出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前朝宫廷深处,一个身着华服的宫廷乐官,被无数粗大的铁钉,活活钉死在了一具巨大的琴架之上,她的身下,还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在撕心裂肺地哭喊。
“娘?!”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小桃不知何时冲了进来,她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道光影,疯了一般扑了过去,小小的手掌穿过虚幻的光影,什么也没能抓住。
她跌倒在地,泪水决堤:“娘!!”
她,竟然就是当年那个被遗落在血泊中的乐官遗孤!
听到这声呼唤,一直麻木不仁的哑琴娘身体剧烈一颤。
她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滚落下一行滚烫的泪水。
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沙哑难听的气音:“原来……还有人……记得她们。”
苏菱安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在她那双充满震惊和悲伤的目光中,摊开了手掌。
掌心之上,静静躺着一滴由最纯粹的灵泉之力凝聚而成的“静心露”。
“你不是要他们做噩梦,”苏菱安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仿佛能抚平一切创伤,“你是想让他们记住,记住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血与泪。”
她没有等待对方的回应,便将那滴“静心露”轻轻滴落在骨琴的残弦之上。
“铮——”
露珠融入琴弦的瞬间,那哀怨的呜咽之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清越悠扬的琴音,仿佛积年的尘垢被一朝洗尽,露出了它本来的绝世风华。
“不如,”苏菱安凝视着她,眼中带着深深的怜悯与理解,“让我帮你把这首‘葬魂曲’,改成一曲‘归家调’?”
琴弦轻震,似在回应。
也就在这一刻,遥远的北境防线上,最后一波梦蛊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晨光之中。
无数从噩梦中惊醒的将士们,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一丝茫然的温暖。
“我……我梦见……”一个满脸胡茬的壮汉喃喃自语,眼角竟有些湿润,“我梦见我娘,就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我,说……饭做好了。”
夜,渐渐深了。
经历了一天的惊吓与悲喜,小桃终于沉沉睡去。
她小小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从不离身的,刻有“安济”二字的冰冷铁牌。
安睡中,那朵听音莲灵悄无声息地从苏菱安的发间飞出,轻盈地落在了小桃的眉心。
刹那间,小桃的意识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
她“看”到了。
千里之外,一座阴冷潮湿的地底祭坛上,一个戴着狰狞青铜面具的老兵,正孤独地敲着梆子,为无数沉寂的牌位守夜。
那梆子声单调而固执,回荡在死寂的地下,仿佛敲了千百年。
在梦境与现实的夹缝中,小桃看着那个落寞的背影,用带着睡意的、稚嫩的声音,轻声呢喃了一句:
“叔叔……你不困吗?”
话音刚落,远在北境边关那座不为人知的地底祭坛中,一直如石雕般枯坐的梦守人,身形猛然一震!
他霍然抬头,青铜面具之下,一双历经沧桑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听见了。
不是幻觉,不是回忆,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稚嫩的童音,竟穿透了梦与醒的界限,跨越了千山万水的阻隔,清晰地响彻在他死寂的识海之中!
这怎么可能?!
无形的风暴,似乎正在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酝酿。
那条由声音与意念构筑的无形通道,仿佛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某种更为深邃的意义,正等待着被真正地踏足与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