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乾坤倒悬。
苏菱安的神魂被那股无可匹敌的巨力拖拽着,坠入一个由骸骨与执念构成的无尽深渊。
每一寸骨骼都散发着森然寒意,每一次旋转都仿佛要将她的灵识碾碎。
就在这片混沌之中,她掌心的泉核小钥骤然爆发出滚烫的热量,像一块被投入冰湖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皮肉,却也为她守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也正是这一丝清明,让她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无数扭曲模糊的人影自那王座的骨骼缝隙中浮现,他们无声地嘶吼,绝望地伸出手,却又在触及她之前化作飞灰。
这些,都是被心骨王座吞噬了毕生执念的残响,是无数不甘灵魂的最后悲鸣。
苏菱安强迫自己闭上眼,隔绝这地狱般的景象。
她凝神内视,试图以灵泉紫池之力稳固心神。
识海之中,那片熟悉的紫色灵泉泛起圈圈涟漪,一股温润的力量缓缓流淌,暂时抵御着外界的侵蚀。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到几乎被万千残响淹没的呼唤,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重重噪音,直达她的识海深处。
“……双血合契……宁死勿离……”
那声音,缥缈而又熟悉,带着临终前的虚弱与无尽的眷恋。
苏菱安的脑海仿佛有惊雷炸响,她猛然睁开双眼,瞳孔剧烈收缩。
是母亲!
这是母亲临终前,拼尽最后力气也未能说完的遗言!
她一直以为后半句是“宁死勿离分”,告诫她不要与家族分离,可这四个字,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决绝!
什么叫“宁死勿离”?离什么?
她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本能地想循着那声音的方向追去,试图听得更真切一些。
然而,她刚一动念,脚下那旋转的漩涡猛然加速,一股更加霸道的力量拽住了她的脚踝,将她狠狠向着更深、更黑暗的渊底拖拽而去!
归心门外,被“定”字言灵禁锢的叶寒舟,身躯纹丝不动,但体内却已是翻江倒海!
他无法感知到门内具体的景象,但他与苏菱安之间的双心契,此刻正传来一阵阵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不能等!再等下去,她就真的回不来了!
叶寒舟双目赤红,竟是不顾言灵反噬的风险,悍然催动了体内的寒毒!
他没有用寒毒去冲击外界的禁制,而是以一种自残的方式,将那足以冰封万物的至阴至寒之气,逆向冲入自己的识海!
“噗——”
一口夹杂着冰屑的黑血喷出,识海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双心契的另一端,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反馈。
他心口的蛊印如同被万千钢刀同时剜割,与他心神相连的寒菱剑亦在剑鞘中发出凄厉的嗡鸣。
剑灵焦急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主上!她在听死人说话!那是心骨王座最恶毒的陷阱,以至亲执念为饵,诱人沉沦!再不把她的魂拉回来,就要散了!”
叶寒舟牙关紧咬,舌尖被他自己咬破,一股精纯的本命精血顺着喉头涌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这口精血悉数渡入胸口的双心契印记之中!
血色符文一闪而逝,他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呼唤着那个正在坠落的灵魂。
然而,耗费如此巨大的代价,换来的,却只是从契约深处传来的一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小兽般的呜咽。
她还在下坠!
就在苏菱安的神魂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之际,一道虚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那身影如烟似雾,看不清面容,声音却仿佛由无数人重叠而成,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是幽姬。
“你听见了?你的母亲在告诉你,‘宁死勿离’……”幽姬的声音在苏菱安的识海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诱惑,“她是在告诉你,与其两个人一起被这契约拖累,不如舍弃一个,保全另一个。你若真信他,就该让他解脱,让他走。你活着,他才能活。”
话音未落,幽姬那如雾气般的身形开始变幻,竟化作了苏菱安自己的模样。
她抬起手,用苏菱安自己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光洁的脖颈,动作暧昧而又致命。
“杀了他,这道门便再也困不住你。”幽姬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期许,“你将带着泉核的力量走出去,重建镇远镖局,将那些曾经背叛你、欺辱你的人,统统踩在脚下。你会登临天下之巅,成为这世间唯一的女王——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不是吗?”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安济坊地底密室中,墨鸦双眼布满血丝,指尖在身前巨大的“心频滤阵”上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无数根纤细如发的银丝连接着一个复杂的机关耳,将从归心门内溢散出的万千心念残响,导入中央的沙盘之中。
沙盘上,无数光点杂乱无章地闪烁,代表着每一个执念的频率。
“过滤……再过滤!剥离所有怨念、恶念、贪念!”墨鸦低吼着,手指飞快地拨动着一枚枚音轮。
他必须在苏菱安神魂彻底被污染前,找到那唯一纯净的频率!
终于,在无数驳杂的光点中,一个微弱却异常纯净的频率,被他成功捕捉!
那频率中蕴含的气息,与他记忆中苏母临终时最后那一缕灵识波动,完全吻合!
“找到了!”墨鸦眼中爆发出狂喜,他毫不迟疑地将这道频率用秘法刻入一枚特制的传音玉符中,转身塞进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小桃手中,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送进灵泉结界!用你的灵识做引!快!哪怕只能让她听到一瞬!”
小桃接过玉符,重重点头,转身便冲向密室另一端的灵泉空间。
她跪倒在不断波动的银色结界前,没有丝毫犹豫,将紧握玉符的双手,用力按了上去!
“啊——”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她本非修行之人,只是常年受灵泉滋养,才勉强有了一丝微弱的灵识。
此刻,她的灵识就像一叶脆弱的扁舟,被强行推入波涛汹涌的大海,几乎要被瞬间撕碎。
但一想到苏菱安的安危,她硬是咬着牙,在剧痛中守住了那一丝清明,将全部意念灌注于掌心的玉符之上!
“咔嚓——”
玉符应声碎裂!
在它碎裂的瞬间,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无比温柔的女声,终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幻象与心魔,精准地抵达了那无尽深渊的最深处。
“……菱安……信他,如信己……”
而此刻,苏菱安正茫然地站在一片广阔的幻境中央。
那腐朽的骨骼与扭曲的人影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最熟悉、也最渴望的场景。
她身穿着镇远镖局的总旗大氅,威风凛凛。
而在她的脚下,叶寒舟了无生息地躺在那里,心口插着一柄她再熟悉不过的短刀。
远方,是绵延不绝的锦绣山河。
近处,是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万千臣民。
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汇聚成一股名为“权势”的洪流,冲击着她的心神。
她成功了。她终于实现了毕生的夙愿。
苏菱安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眼角滑落的血泪,唇齿早已死死咬住,尝到了一片腥甜。
在她紧握的右手中,那枚泉核小钥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震颤,仿佛在发出最后的哀鸣与警告。
两句截然不同的话语,在她混乱的识海中疯狂交战。
“杀了他,登临天下之巅……”
“信他,如信己……”
幻境中的风,卷起了镇远镖局的旗帜,也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那震耳欲聋的朝拜声浪,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枷锁,要将她彻底钉死在这用至爱之人的性命换来的辉煌王座之上。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僵硬,那股名为“欲望”的力量,正试图彻底接管她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