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舟一步踏出,已将她带入灵泉空间之内。
这里的空气温润,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能安抚世间一切躁动与伤痛。
可苏菱安身上的寒意,却连这方洞天福地也无法彻底驱散。
他扶着她在一块温润的玉石上坐下,两人相对。
叶寒舟没有多问,只是伸出双手,与她十指交握。
刹那间,两人心脏之间,一道璀璨如星河的光带亮起,正是那道玄妙无比的双心契。
光芒流转,将他体内浑厚精纯的内力,如最温和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渡入她几近干涸的经脉。
苏菱安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
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枚色泽剔透、却隐隐带着一丝血纹的新制玉蝉,轻轻放在叶寒舟宽厚的掌心。
这枚玉蝉,是三十六枚阵眼玉蝉之外的第三十七枚,是总控,也是钥匙。
她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满是担忧与决绝。
她虚弱地笑了笑,低声道:“这次……我们一起说。”
叶寒舟用力握紧了她的手,沉声应道:“好。”
两人同时闭上了眼睛。
心神通过双心契的连接,瞬间合二为一。
苏菱安能感觉到他的力量,他的意志,如同最坚固的靠山,让她不再孤立无援。
她的心神仿佛飘上了九天,俯瞰着千里冰封的北境大地。
三十六个光点在地图上依次亮起,那是她早已布下的棋子。
唇瓣轻启,她的声音透过双心契的共鸣,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低语,而是混合了叶寒舟沉稳气魄的雷霆之音,仿佛天地间的律令。
“妄自称神者,必被天命反噬。”
话音落下的瞬间,北境,前沿、中军、后备三处哨所之内,三十六枚作为信标的玉蝉同时发出尖锐无比的震颤!
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冲击!
三处哨所的守将,皆是裴仲安最忠心的走狗,此刻却不约而同地抱住脑袋,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们的神智在瞬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意志所扭曲、撕裂!
“啊——!我的眼睛!神罚!是神罚!”一名守将状若疯魔,竟在狂吼中拔出腰刀,狠狠刺向自己的双目!
另一名守将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空无一物的虚空疯狂叩首,额头磕得鲜血淋漓:“神……神明饶命!属下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引爆了整个军营。
与此同时,北境敌营后方百里,一处隐秘的地底石窟内,代号“墨鸦”的黑衣人正立于一座庞大而精密的机关之前。
机关由无数银丝构成,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中心处,一颗幽蓝色的晶石正嗡嗡作响。
他将一只小巧的留声螺放在机关的凹槽内,启动了名为“心频倒灌”的绝杀之阵。
留声螺里,传出的是小狼从药奴营地中录下的、数百人因药物而产生的呓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与绝望。
这些混乱的频率被导入阵心,通过银丝的逆流增幅,化作一道无形的精神洪流,精准地覆盖了敌方核心营帐内上百名亲卫。
睡梦中,那百名亲卫同时坠入了一个相同的噩梦。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火海。
苏菱安一身白衣,立于烈焰中央,纤尘不染。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遥遥一点。
刹那间,天地失声,烈火凝固。
她的声音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冰冷,不带一丝情感,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说……你该死。”
第二日清晨,天光还未驱散雪原的寒气,北境三处前哨已然彻底自乱。
幸存的士兵们惊恐地发现,他们的守将昨夜竟带着亲卫互相砍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北境防线,不攻自破。
风雪更盛的深夜,玄隼背着一个沉重的药匣,独自跋涉在茫茫雪原。
他脸色灰败,嘴唇发紫,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他知道,自己体内的心蛊已经侵蚀到了最后关头,神智随时可能被完全吞噬。
他必须在变成行尸走肉之前,完成主上交代的最后一件事。
在距离命核祭坛尚有十里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敌人巡逻的必经之路。
他用冻僵的双手,吃力地在及膝深的雪地里刨出一个坑,将药匣中那枚被层层符纸包裹的“影誓玉蝉”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
他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在手腕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滴落在玉蝉之上的积雪,迅速融开一个血洞,浸润了下方的土壤与玉石。
他看着自己流逝的生命,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温柔与眷恋,仿佛看到了远方的妻儿。
他低声呢喃:“妻儿……我不能再护着你们了……但这一次,我信她能。”
他信那个将他从绝望中拉出来,给了他复仇希望与家人未来的女子。
玄隼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号焰,猛地拉燃。
刺目的火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雪夜中,宛如死神的请柬。
“敌袭!在那边!”远处的呼喊声和火把光亮迅速向他靠拢。
玄隼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玉蝉埋藏的方向,毅然转身,迎着风雪,向着与祭坛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追兵的火光与一声剧烈的爆炸轰鸣之中。
祭坛的阴影处,小狼如同一只敏捷的雪狐,悄无声息地潜伏着。
他亲眼看到,足足七百名形容枯槁的药奴,被铁链锁着,驱赶到了祭坛中心,成为了激活地脉大阵的“祭品”。
他心中刺痛,但更明白此刻自己必须做什么。
趁着守卫换防的间隙,他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掠至祭坛阵心石的底部,将玄隼用生命送来的那枚玉蝉,稳稳地贴在了石基最隐蔽的凹槽内。
正当他准备撤离,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名被锁在阵眼旁的女童。
那女童约莫七八岁,瘦得只剩皮包骨,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她正直勾勾地抬头望着小狼藏身的方向,眼中,竟有丝丝诡异的黑色纹路在缓缓流转。
四目相对,小狼心头一震。
女童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一道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小狼耳中。
“姐姐说……火会来。”
小狼瞳孔骤缩,再也不敢停留,用尽全力,闪电般退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北周城楼之上,寒风猎猎,吹动着苏菱安的裙摆。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玄隼留下的、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布条。
那是他最后的传讯,也是他最后的托付。
她缓缓闭上眼,心神沉入识海。
以她和叶寒舟之间牢不可破的双心契为引,以玄隼和小狼用生命和鲜血激活的玉蝉为坐标,她的意志瞬间跨越千里,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直抵那座吞噬了无数生命、邪气冲天的命核祭坛!
千里之外,祭坛之上,裴仲安正负手而立,感受着脚下地脉力量的汇聚,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狂热笑容。
只要吸干这七百药奴的生气与北境龙脉,他的神功便可大成,届时,天下谁人能挡?
就在此时,一道冰冷淡漠、却又仿佛蕴含着天地意志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响。
“裴仲安,你说你要斩断天命……”
裴仲安脸色剧变,这是谁的声音?!
苏菱安立于城楼,声音轻得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却字字诛心。
“……可你忘了——天命,现在听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命核祭坛上,裴仲安只觉得一股无法想象的恐怖力量凭空降临,狠狠砸在他的神魂之上!
他所有的防御、所有的骄傲,在这股力量面前,都脆弱得如同纸糊。
“噗——!”
他猛然跪倒在地,一口黑血狂喷而出,脚下的祭坛阵纹瞬间黯淡。
他惊骇地低头,只见自己胸前那枚由无数冤魂祭炼而成的神印,竟在一寸一寸地龟裂、剥落!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正在土崩瓦解!
裴仲安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阴沉的天空,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
“不……这不可能……你不是人……你是……天命本身……”
城楼上,随着裴仲安的重创,苏菱安身子猛地一晃,几乎栽倒。
叶寒舟及时扶住了她,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双心契的光芒虽然依旧璀璨,却带上了一丝不稳定的波动。
“安安!”他声音里满是急切。
苏菱安靠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妨。
那股君临天下、言出法随的恐怖力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与寒冷。
天命的反噬,哪怕是转嫁给了敌人,那余波的霜雪,也依旧会冻伤执掌者的灵魂。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空了,留下了一个冰冷的、渴望填补的空洞。
这空洞,比任何伤口都更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