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的手抖得像风中残叶,死死按住叶寒舟冰冷的手腕,那张素来红润的脸庞此刻惨白如纸,尖叫声被她自己硬生生吞回肚里,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颤音:“公子,公子的脉象……方才……停了两次!”
话音未落,一旁的墨鸦已如鬼魅般飘至,他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事,摊开来,竟是一卷破损不堪的古老历法残卷,上面用朱砂和金粉绘制着诡异的星图。
正是老观星人临终前所赠的“双月历”。
他的指尖快如闪电,在那一行行诘屈聱牙的古文上划过,最终,停在一行字上:“双月交汇,命轨可篡。以血为引,可夺一刻之先机。”
墨鸦猛然抬头,视线如两道利箭,直刺苏菱安,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惊雷:“小姐!您从一开始,就不是要治他,对不对?您是在等!等这双月交汇的‘命定时刻’,您要抢在天命之前,强行……改了他的结局!”
苏菱安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床上气若游丝的叶寒舟,眼神中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燃烧的决绝。
她转身,对墨鸦下达了不容置喙的命令:“守住这里,任何人不得入内!”
话音未落,她人已闪入安济坊后院的禁地——灵泉池。
此地终年白雾缭绕,池水泛着淡淡的银辉,蕴含着惊人的灵气。
苏菱安没有片刻犹豫,双手结印,灵泉池上方的空间竟开始扭曲,池水流转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
她竟强行将此地的时间流速,调至了外界的三倍!
她盘膝坐于池边,纤手一招,一缕比发丝还细,却散发着月华清辉的丝线——月华丝,凭空出现在她指尖。
她闭上双眼,以月华丝为引,神识沉入那段被封存的记忆。
“钥匙要合……”
那句含糊不清的遗言,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了千百遍。
画面中,叶寒舟倒下的瞬间,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的眼神,他抽搐的指尖,他倒向的方向……
忽然,苏菱安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精光一闪!
她看到了!
在那慢了无数倍的画面里,叶寒舟倒下时,看似无力垂落的右手,其食指在触地的最后一刹那,曾用尽全身力气,极轻微地指向了一个方向——他腰间那柄寒菱剑,与他怀中那半块玉符交汇之处!
原来如此!
苏菱安霍然起身,从叶寒舟怀中取出那半块温热的玉符,又解下寒菱剑。
她将两半看似永远无法合拢的玉符,一左一右,竟直接贴在了寒菱剑冰冷的剑脊之上!
“不是等它自己合上,是我……逼它合!”
她清冷的声音在雾气中回荡,带着一股逆天而行的霸道。
下一刻,她挽起衣袖,露出一段雪白皓腕,毫不犹豫地用锋利的指甲划开一道血口!
鲜血涌出,却未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精准地同时浸润了剑脊上的两半玉符。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殷红的鲜血仿佛拥有生命,顺着古玉上天然的裂纹疯狂蔓延,原本模糊不清的纹路在血色浸染下,竟被瞬间点亮,勾勒出一幅完整而繁复的舆图!
地图的终点,赫然指向极北雪岭深处,一座在山腹中倒悬的巨大石门!
石门门额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古篆大字——归心!
与此同时,药堂内,叶寒舟的状况已急转直下。
那侵入他体内的蛊毒,已化作无数肉眼可见的黑丝,攀附缠绕,一路攻城拔寨,如今已侵至他的心室之外。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双唇已是一片骇人的青紫色。
空气中,一道虚幻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寒菱剑的剑灵菱姑。
她面带凄然,声音空灵而悲怆:“灵气将尽,少主的命灯……快熄灭了。命灯一熄,我这缕剑灵亦将不存……”
“闭嘴!”苏菱安的声音如寒冰般砸来,她不知何时已回到房中,手中托着一个玉瓶,瓶中只剩下最后一滴,宛如实质月光般的“月华凝露”。
她看着菱姑,嘴角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冷笑:“你以为命簿上写好的结局,就不可更改么?我告诉你,我苏菱安,偏要抢在阎王爷提笔勾画之前,亲手把他的名字,从那生死簿上划掉!”
话音落,她撬开叶寒舟的牙关,将那滴珍贵无比的月华凝露直接注入他的心口要穴!
随即,她猛地一咬舌尖,一口心头精血,不偏不倚,尽数喷洒在寒菱剑的剑身之上!
嗡——!
整柄寒菱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剑鸣!
子时三刻,天际之上,两轮清冷的月亮终于在运行轨迹中完美重合。
就在这一刹那,灵泉池的方向,积蓄已久的银光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轰然暴涨,冲天而起!
那被强行加速的时间之力,在双月交汇的瞬间被彻底引爆,形成了一股恐怖的逆流,竟让这方寸之地的光阴,硬生生逆转了半刻!
半刻,弹指一瞬,却足以逆转生死!
就在那致命的蛊毒黑丝即将刺穿叶寒舟心脏的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他心口爆发!
不是月华凝露,也不是苏菱安的精血,而是一道更加霸道、更加古老的紫金色血光!
是双心契!是他们二人之间早已定下的生死共鸣!
在这逆转的半刻光阴里,苏菱安以自身精血、月华凝露和灵泉之力为代价,强行唤醒了沉睡的双心契!
“呃啊!”
叶寒舟猛然睁开双眼,眼中没有丝毫迷茫,只有一片清明的杀意。
他口中发出一声低吼,体内剑气勃发,竟在自己体内凝成一道无形之剑,一剑,便将那盘踞心脉的无数蛊丝斩得粉碎!
菱姑的身影剧烈晃动,几乎溃散,她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失声惊呼:“怎么可能……我明白了!是您……是您用月华丝为引,在逆转的时间里,将‘他并未死去’的这个片段,强行……强行植入了现实!”
话音未落,极北雪岭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沉闷如雷的地脉轰鸣!
那座倒悬的归心石门,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竟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无尽的黑雾如翻涌的潮水般从门缝中喷薄而出,带着能吞噬一切生机的死寂与怨毒。
然而,当这些黑雾触及到从安济坊冲天而起、与寒菱剑遥相呼应的剑光时,竟发出了凄厉的嘶鸣,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惊恐地退散回门内。
叶寒舟单手撑着床榻,缓缓坐起。
他咳出一口带着黑丝的淤血,看向苏菱安,说的第一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安儿,那门后……不是宝藏。”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是锁链,一条条锁链,缠着一具……穿着苏家铠甲的尸骨。”
苏菱安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撞开,墨鸦的身影踉跄而入,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急促如雨:“小姐!北狄急报!玄黑大旗下,裴仲安已亲率‘影虎卫’,绕过所有防线,直逼铁城!但……但他们的目标不是攻城,斥候拼死传回的消息说,他们是来……抢门!”
苏菱安缓缓站直了身体。
北狄,裴仲安,影虎卫,抢门……
一个个词语在她脑中炸开,最终都汇聚到了那具穿着苏家铠甲的尸骨上。
她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那块因她的血而显现出舆图的古玉,掠过那两个新裂开的篆字——归心。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却笑了,唇角扬起一抹冰冷而妖异的弧度。
“好啊。”
“我娘亲拼了命守的门,我爹爹不明不白死在了门前。”
“这一次,轮到我来关了。”
寒风从破开的门窗倒灌而入,卷起她的衣袂和墨发,像一尊即将踏上战场的修罗神女。
而极北方向,那若有若无的地脉轰鸣,仿佛在应和着她的宣言,变得越发低沉,也越发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