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马奔腾之声,如怒雷滚过雪原,大地随之轰鸣。
铁城北面的城门,那扇由玄铁浇筑、重达万钧的巨大门扉,震颤得愈发猛烈,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无形巨兽撞碎。
三里之外,黑压压的北狄骑军已如潮水般涌来,卷起的雪沫遮天蔽日。
血月与银月初叠,一抹诡异的环形光晕笼罩天穹,将雪地映成一片森然的血色。
城楼之上,苏菱安迎风而立,单薄的身影仿佛风中残烛,却又似一柄钉死在城头的利剑,岿然不动。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腕间三道早已愈合的旧血痕,那狰狞的印记,是七日前她以自身精血祭炼寒菱剑时,强行撕裂经脉留下的烙印。
每一次心跳,那里都会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她深吸一口混着血腥与冰雪的冷气,不再犹豫,将手中最后三株通体漆黑、缠绕着微弱电光的“雷藤母种”小心翼翼地埋入脚下地脉阵眼的凹槽中。
做完这一切,她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低,对身后一脸紧张的小桃道:“若我倒下,点燃引心火。”
引心火,燃的是施术者的心脉,以命换命的最后手段。
小桃的指节瞬间捏得发白,嘴唇翕动,却终究没敢说出劝阻的话。
话音未落,北狄军阵中,一名身披狼皮的巫祝已登上高台,高举一根镶嵌着骷髅的法杖。
他口中念念有词,苍老沙哑的咒语仿佛能冻结灵魂。
刹那间,漫天狂舞的风雪骤然凝滞,一道肉眼可见的灰雾如阴冷的毒蛇,无声无息地钻入地底。
雪魇术!
苏菱安脸色一变,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地底深处的灵泉脉络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扼住,瞬间变得滞涩、僵硬。
“吼——!”城墙之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锻师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
他怒吼一声,亲自掌锤,将一块烧得通红的铁锭砸入城墙的裂缝中。
数十名半大的童子军,脸上还带着稚气,却眼神坚毅,抬着一锅锅滚沸的铁水,沿着城墙奔走,将致命的液体泼洒进每一道缝隙,灼热的蒸汽“滋啦”作响,与冰冷的空气交织出死亡的白雾。
小桃紧紧握着手中的药弩,警惕地守在苏菱安身侧。
她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毫不迟疑地划破掌心,温热的鲜血滴入阵眼中央。
嗡——!
大地微微一震,以苏菱安为中心,城楼地面上铭刻的九处地脉节点,骤然泛起幽蓝色的光纹,彼此勾连,形成一幅巨大的阵图。
然而,预想中喷薄而出的灵泉并未出现。
地脉光纹闪烁不定,非但没有上涌,反而隐隐有倒流之兆!
“不好!”墨鸦疾步上前,他背后的机关翼猛然喷出两道火油,精准地射向雷藤的引线,试图强行点燃。
然而,火油落在引线上,却只爆出几点微不足道的火星,瞬间便被一股无形的寒气熄灭。
“是雪魇术!它从地底封锁了泉脉!”墨鸦脸色铁青,声音凝重如铁,“小姐,必须有人亲自进入地眼,从内部破咒!”
地眼,是阵法核心,亦是灵泉脉络的咽喉,深不见底,寒潭彻骨,稍有不慎便会被狂暴的地脉之力撕成碎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苏菱安身上。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起那双清冽如寒星的眸子,望向一直沉默地立在她身后的叶寒舟:“你信我吗?”
叶寒舟依旧没有回答。
他只是上前一步,将那柄始终背负在身后的寒菱剑解下,反手插入苏菱安空着的那只手中。
剑柄的冰冷触感,让她因失血而发颤的手指稳定下来。
“剑在,你在。”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平淡,却重逾千钧。
苏菱安的嘴角,绽开一抹苍白却绝美的笑容。
她握紧了剑,转身,对着那深不见底的阵心深井,纵身一跃!
身影如蝶,瞬间被黑暗吞噬。
地底深井之下,是刺骨的寒潭。
苏菱安屏住呼吸,任由冰冷的潭水包裹全身,那股阴冷的雪魇咒力如万千根钢针,疯狂地刺向她的识海。
她咬破舌尖,强提一口气,以指为笔,引心头精血,在虚空中急速刻画。
一道道繁复而玄奥的金色符文凭空出现,汇聚成一枚完整的破魇符。
“破!”
她将符文猛地按入潭底的泉眼!
轰隆——!
仿佛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终于爆发!
被禁锢的灵泉奔涌而出,狂暴的能量瞬间冲垮了雪魇术的束缚。
刹那间,一道粗壮的紫金色光柱自城楼中心冲天而起,撕裂云层,直射天穹!
泉核自虚空中浮现,如一颗璀璨的紫金心脏,在光柱顶端剧烈跳动。
它散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光芒,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巨大光罩,将整座铁城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地面之上,得到灵泉滋养的雷藤母种疯狂生长,无数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如一张张布满倒刺的巨网,瞬间缠住了北狄先锋骑军的马腿!
战马悲鸣,人仰马翻,前军阵型顿时大乱。
“点火!”城楼上,墨鸦怒吼。
机关翼再次喷出火油,这一次,火油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沿着雷藤网络疯狂蔓延。
轰——!
滔天烈焰爆燃而起,火蛇窜天十丈,整片城下雪原瞬间化作一片火海!
北狄的前军在惨嚎中化为焦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
“啊——!”北狄主帅拓跋烈目眦欲裂,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手中那柄巨大的狼首大刀猛然挥出,一道凝实的刀罡竟硬生生劈开了一道火墙。
他如一头发狂的巨熊,踏火而出,直取城门!
一道白衣身影比他更快。
叶寒舟踏着火浪,不染纤尘。
他手中不知何时也出现一柄长剑,剑身薄如秋水,寒气四溢。
寒菱剑凝霜三重!
第一剑,剑光如匹练,横扫而出,北狄的狼头帅旗应声而断!
第二剑,剑出如龙,后发先至,精准无误地洞穿了拓跋烈厚重的肩甲。
森然的冰劲透过伤口,如附骨之蛆,直透心脉!
拓跋烈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血洞,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主帅阵亡,前军覆灭,北狄大军终于崩溃了,开始狼狈地向后溃退,雪地上只留下一片尸横遍野的狼藉。
城楼的阵眼深井中,苏菱安艰难地爬了出来。
她浑身湿透,嘴唇毫无血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紫。
腕间的旧伤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一滴滴与众不同的紫金色血液顺着指尖滴落,砸在地上,竟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
身体一软,她便落入一个坚实而冰冷的怀抱。
叶寒舟将她紧紧抱住,那柄杀伐果断的寒菱剑此刻却温顺地自动回旋在他二人周身,剑锋上凝结的寒霜,将几个试图冲上城楼的残敌悄无声息地绞杀。
“小姐!”小桃哭着扑上来,颤抖着想要扶住她,“光罩……光罩快撑不住了!”
众人抬头看去,果然,那笼罩全城的紫金光罩,其核心的泉核光芒正在急速黯淡,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苏菱安却笑了,靠在叶寒舟肩头,虚弱地说道:“够了……他们退了……”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叶寒舟肩头的白衣,她眼帘一垂,彻底昏死过去。
战后的清点惨烈而漫长。
墨鸦在一具垂死的北狄将领尸体上搜检时,指尖触及一物。
他费力地从对方紧攥的手中,抠出了半块玉符。
玉符是青灰石质,入手温润,上面的纹路古拙而苍凉,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玉符的残破一角,雕刻着一个“苏”字的残角。
墨鸦的瞳孔骤然一缩,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迅速将玉符藏入了宽大的袖中。
当夜,万籁俱寂。
墨鸦的密室之内,机关图谱在烛火下展开。
他取出那半块玉符,小心翼翼地与图谱上一张苏家祖传古玉的拓片进行比对。
烛火摇曳,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玉符上的地脉纹路走向,竟与苏家古玉拓片上记载的北境龙脉,分毫不差,完美吻合!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他将二者并列放置,那张古老的机关图谱边缘,竟凭空浮现出一行以血色写就的细密小字:
“双月同天,玉髓归心,门启之日,血偿旧债。”
窗外,天际那轮血月与银光,在这一刻终于完全重叠,形成一个完美无瑕的血色圆环。
也就在这一瞬,遥远的北境雪岭最深处,一声低沉至极的轰鸣,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带着无尽的苍茫与古老,缓缓回荡在天地之间。
那声音,像是一扇尘封了万古的巨门,正在被缓缓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