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的余威仍在震颤,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岩石熔化的焦灼气息。
那尊刚刚完成封印的神匣,正静静地悬浮在地心渊眼的中央,原本狰狞的纹路被一道道新生的血色符文覆盖,散发着一种诡异而森严的威压。
苏菱安搀扶着叶寒舟,一步步走下祭台。
他的身体依然虚弱,但那双曾被寒毒侵蚀得黯淡无光的眼眸,此刻却亮如寒星,映着她清冷的侧脸。
他们的脚边,是倒在熔岩与焦土分界线上的裴仲安。
他曾不可一世,自诩天命所归,如今却像一截被雷劈断的枯木,那只断臂的创口已烧成焦炭,浑身上下再无一处完好,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剩最后一口气。
苏菱安松开叶寒舟,缓缓蹲下身。
她的影子笼罩住裴仲安残破的身躯,动作却轻柔得像是在拂去一件珍宝上的灰尘。
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毫不嫌恶地挑起他沾满血污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你说天命在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刺入裴仲安涣散的意识,“可你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裴仲安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笑,破裂的嘴唇牵动着满脸的伤口,让他看起来像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杀……杀了我……”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眼中是淬毒的怨恨,“你……你也不会赢……神匣……它终将醒来……”
“醒来?”苏菱安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它的确会醒来,但不是为你。”她松开手,任由他的头颅无力地垂下。
随即,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我不杀你,”她的眼神冷得像雪岭上万年不化的玄冰,“我要你活着,用你这双眼睛,好好看着我怎么赢。”
话音未落,银针已闪电般刺入裴仲安的眉心祖窍!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响彻整个地心渊,裴仲安浑身剧烈抽搐,仿佛灵魂都被这一针强行撕扯。
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丝的精血,被硬生生地从他眉心逼出,悬浮在针尖之上。
这不仅是他的血,更是他一身修为与命数的本源!
苏菱安小心翼翼地引着那滴精血,来到神匣封印前,屈指一弹,精血精准无比地滴落在封印阵法的核心纹路之上。
“滋啦——”
仿佛滚油落入寒冰,整个封印阵法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那些由叶寒舟心头血绘制的纹路,在得到裴仲安的精血后,像是饥饿的凶兽终于得到了最美味的祭品,疯狂地扭动、延伸,颜色变得愈发深沉。
做完这一切,苏菱安并未停手。
她手中寒光一闪,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已然在握。
在小桃和墨鸦惊骇的目光中,她俯下身,匕首精准地划过裴仲安的侧脸,利落地割下了他那半张还算完好的脸皮。
鲜血淋漓,场面恐怖。
她却神色不变,取出一个玉瓶,倒出清澈如水的灵泉银露,将那块皮肉浸泡其中。
血污迅速被洗净,那张人皮在银露的滋养下,竟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仿佛一件诡异的艺术品。
“小姐……”小桃的声音都在发颤,她从未见过苏菱安如此狠戾的一面。
苏菱安没有回答,只是托着那块处理好的人皮,缓缓贴在了神匣的表面。
奇迹发生了,封印阵法的血色纹路竟像活过来一般,主动延伸出无数细密的血丝,将那块人皮牢牢地“缝”了上去,最终彻底与之融为一体,化作了一道栩栩如生、宛如人面的血色符咒。
直到这时,苏菱安才转过头,看向小桃,眸光如刃,却带着彻骨的悲悯:“小桃,你可记得,当年他为了炼制那枚能开启神匣的‘天命蛊’,用了整整三百名新生婴孩的精魄?”
她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地心,一字一句,都像是对裴仲安的审判:“今日,我就用他这张自以为承载了天命的脸,来当这封印最后的祭品。我要他的血肉与魂魄,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被禁锢于此,为那三百个无辜的婴灵赎罪!”
墨鸦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此刻看着那张诡异的人面符咒,不由得低声一叹:“以邪镇邪,以恶制恶。此阵,将永镇其邪心,他若不死,这封印便会日夜吸食他的生气与命数,直至他变成一具活尸。好狠,却也好绝。”
叶寒舟靠在苏菱安的肩头,地火煞气已平,他体内的寒毒在泉核与自身灵力的双重涤荡下,正以惊人的速度消融。
经脉仿佛被温暖的泉水重新冲刷,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他望着那道人面符咒,感受着裴仲安那微弱却充满绝望的气息,低声说道:“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鬼医’,只有叶寒舟,叶家最后的少主。”
他的声音里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沉重的宿命感。
苏菱安却转过身,伸出指尖,轻轻抚上他轮廓分明的脸庞,认真地纠正道:“不,你不是什么最后的少主。”她眼中碎光闪烁,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温柔,“你是我的夫君,是我苏菱安的男人,是镇远镖局未来的女婿。”
叶寒舟微微一怔,随即低沉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驱散了此地的阴霾,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
他伸手,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身上清冷的气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道:“好。那我这一生,就为你走镖。”
就在此时,一直静立的守碑傀儡天机守,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祭台中央。
它的石质身躯上裂纹遍布,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它伸出巨大的石掌,轻轻按在神匣的封印之上。
刹那间,封印纹路与它的身体开始融合,岩石与血符交织,光芒大盛。
它正在将自己化为这封印的一部分,成为一尊新的、永恒的守碑傀儡。
在彻底化为石像前,天机守最后望向苏菱安,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眶里,仿佛闪过一丝人性的光辉。
它缓缓抬起石指,指向天穹,用宏大而古老的声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天机不落邪手,命由双主执掌。”
话音落下,整座地心渊眼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头顶的岩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轰然闭合,大地颤抖,巨石滚落,不过短短十数息,便将这里彻底封死,再无入口。
墨鸦收起那对破损的机关残翼,看着眼前重新归于平静的石壁,对苏菱安躬身道:“小姐,影阁已灭,天罗阁遍布天下的暗桩与情报网,将全部归于您的麾下。”
苏菱安却摇了摇头,她靠在叶寒舟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轻声道:“天罗归天下,我只要一个家。”
雪岭之上,风雪再起。
当苏菱安与叶寒舟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崖顶时,天色已近黄昏。
那只通人性的小狼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们安然归来,兴奋地冲上前,用头亲昵地蹭着苏菱安的腿,随即又立于崖顶,对着苍茫的天地,发出一声悠长高亢的狼啸。
苏菱安与叶寒舟并肩而立,凛冽的寒风吹起他们的衣袂发梢,远处京城的方向,在落日余晖下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忽然感觉心口一暖,体内的泉核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心意,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缕精纯至极的灵泉银露,竟自动从她指尖溢出,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一朵剔透的冰莲。
那冰莲轻盈地飘起,乘着风,缓缓飞向天际,像是在为所有逝去的英魂点一盏长明灯,也像是在为劫后余生的他们,引一条回家的路。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宁静之中,遥远的京城深宫,那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椅之上,一只通体幽蓝的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悄然落下。
它翅翼上诡异的纹路微微一颤,仿佛一双窥探世间的魔眼,无声地预示着: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雪岭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正当叶寒舟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两人目光同时一凝,齐齐望向不远处。
一支残破的令箭,不知被何人以巨力投掷,竟穿透了厚厚的积雪,深深地插在他们前方的雪地里。
箭羽上还带着未干的、已经冻得暗沉的血迹,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显得触目惊心。
叶寒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疾步上前,拔出令箭,只看了一眼箭杆上独特的玄铁标记,瞳孔便骤然一缩。
“是北境玄甲军的求援血箭。”他的声音,比这山巅的风雪还要寒冷。
那短暂的安宁,仿佛一场雪做的幻梦,被这支来自北境的血箭瞬间洞穿。
京城的风暴尚未掀起,另一场席卷生死的沙尘,却已提前宣告了它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