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岭残渊的风,似乎也为这无声的祭奠而停滞。
苏菱安立于祭坛废墟之上,指腹的温度,丝毫暖不了手中那块镌刻着血海深仇的残碑。
影阁,蚀心蛊王,叶家满门……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压在叶寒舟身上近二十年的寒冰枷锁。
她指尖轻轻抚过碑文上那深刻入骨的五个字——承毒不承孽。
叶家的先辈们,用满门忠骨守住了最后的清白与尊严,宁可血脉断绝,也不愿沦为他人炼制邪物的工具。
他们用生命,为叶寒舟换来了一线生机,也为他承担了所有的罪与罚。
“你们守住了叶家的骨。”苏菱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石般的决绝,在这死寂的雪谷中回响,“这次,我来替你们拔了根。”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至,单膝跪地,正是墨鸦。
他声音急促,却不见丝毫慌乱:“主上,裴仲安血祭失败,冰棺中的那位再度被寒气封冻。他已率领影阁残部,向雪岭西脊逃窜——那里,正是我们布下的‘焚天噬灵阵’残局所在。”
苏菱安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猎人看着猎物步入陷阱的漠然。
“他以为我们阵破力竭,仓皇撤离,才会留下一个无人看管的残阵给他当救命稻草。却不知,我早就将最后一缕灵泉残丝,如蛛网般埋入了那片地带的地火脉络之中。”
她翻手取出一枚通体莹白,散发着淡淡寒气的丹药,那是由至纯的银露精华凝结而成,名为“冰心丹”。
她将丹药递到叶寒舟唇边,语气柔和了些许:“含着它,能强行压制你体内的寒毒三个时辰。”
叶寒舟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冰心丹含入口中,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部分刺骨的寒意。
他看向苏菱安,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苏菱安又转向另一侧的小桃,命令简洁而果断:“开启空间回路,将我们所有的玄冥砂,全部送到西脊断崖的风口。”
小桃重重点头,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罗盘,指尖灵力涌动,罗盘上光芒一闪,一道微不可察的空间波纹便荡漾开来。
叶寒舟缓缓站起,恢复了些许气力的身体让他终于能再次握紧自己的剑。
他手腕一震,寒菱剑应声出鞘,剑身霜华流转,剑锋所指,空气仿佛都要被冻结。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用行动表明,无论她要做什么,他都将是她最锋利的剑。
两人身形快如鬼魅,借着风雪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行至雪岭西脊的断崖之上。
崖下,地火口的红光将皑皑白雪映得一片诡异的赤色。
裴仲安果然在此,他面色狰狞,正指挥着最后的几十名影卫,将几个被俘的雪山药奴推向翻涌着灼热气流的地火口。
他竟想用活人血祭,强行重燃地火,借地脉之力逃出生天!
“快!把他们扔下去!用他们的精血,为本座重开生路!”裴仲安的嘶吼声在山谷中回荡,充满了败犬的疯狂。
苏菱安立于崖顶,冷眼旁观。
她从袖中取出一捧极细的幽蓝色沙砾,正是玄冥砂。
她看准风向,手腕轻扬,那些沙砾便化作一片蓝色烟尘,悄无声息地顺着山风,飘向了下方的地火口。
紧接着,她指尖凝出一滴闪烁着银光的灵泉水滴,屈指一弹,水滴无声无息地落入脚下的雪地,瞬间渗入地底。
刹那间,地底深处仿佛有什么古老的禁制被激活了!
那原本只是逸散着灼热红光的地火口,猛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
一股幽蓝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将整个地火口染成了地狱般的色彩!
那火焰阴冷而诡异,正是玄冥砂被地火引燃,反向激活了苏菱安早已埋下的“断脉锁魂阵”残纹,彻底逆转了地火的流向!
裴仲安脸色剧变,他感受到了那蓝色火焰中蕴含的恐怖吞噬之力,那是足以将灵魂都焚烧殆尽的力量!
他惊骇欲绝,转身便要逃离。
然而,退路早已被封死。
数十只机关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尖利的铁爪和喙部闪烁着寒光,在墨鸦的操控下,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想走?”
清冷的声音从崖顶传来,如同这雪岭万年不化的寒冰。
裴仲安猛地抬头,只见苏菱安一袭白衣,立于风雪之中,宛如执掌生死的霜雪神女。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你说天命在你,可笑的是,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指尖再次轻点,又一滴银露顺风而下,精准地滴入了那股冲天而起的幽蓝火流之中。
只一瞬间,火焰的颜色再度异变!
幽蓝之中,一缕紫金色的光芒骤然炸开,整股火焰仿佛被注入了神性,瞬间转为高贵而致命的紫金色!
那火焰不再向上喷发,而是猛地倒灌而回,顺着地脉,精准地涌入了影卫们脚下尚未成型的残阵!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原本用来献祭他人的活人精血,在紫金火焰的引导下,竟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反噬其主!
几十名影卫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在紫金火焰中被焚烧殆尽,化作一具具扭曲的焦尸,连哀嚎都戛然而止。
全场,只剩下裴仲安一人,他浑身浴血,衣衫褴褛,用尽最后的力气怒声嘶吼:“你……你不过是个窃取天命的小医女!一个卑贱的蝼蚁!”
苏菱安神色没有丝毫波澜,她缓缓抬手,从袖中取出一盏古朴的青铜小灯。
她指尖燃起一缕微光,点燃了灯芯。
那灯,正是她从寒姥姥的祠堂中取出的“魂引灯”。
“不,”她看着灯焰升腾,映照着裴仲安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道,“我是来收债的——这盏灯,用你的命来点。”
灯焰猛地蹿高,光芒穿透风雪,竟在苏菱安身后映照出一个模糊而巨大的轮廓——天机守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其后,它那巨大的石手缓缓抬起,指向地底深处。
就在此时,叶寒舟怀中那块滚烫的残碑突然发出了强烈的共鸣!
碑文之上,血色光芒流转,竟浮现出一幅全新的,由光线构成的地图!
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地火脉络图,起点正是他们脚下的西脊断崖,而终点,则直指北境雪岭的最深处,一个从未有人踏足过的腹心之地。
在地图的终点,八个古老的篆字缓缓浮现,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神匣本体,双血启封。
叶寒舟下意识地握住了苏菱安的手,她的手很冷,但掌心的力量却无比坚定。
他压低声音,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接下来,该我们去开门了。”
苏菱安的目光从裴仲安绝望的脸上移开,落在那幅光芒构成的地图上,眸光锐利如刃。
“门后是劫是命,我都得亲手关上。”
风雪深处,那只一直远远跟随的小狼,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仰起头,对着苍茫的天地,发出了一声悠远而苍凉的长啸。
那啸声,仿佛是在为这即将到来的终局,点燃了第一缕烽火。
风雪渐歇,西脊断崖下焦尸未冷,地火口幽蓝火焰仍在翻涌,将这片死亡之地映照得如同鬼域,似乎在等待着下一场盛宴的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