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深植于大周皇权心脏的毒刺,今日,便是她苏菱安亲手拔除的开始。
慈安宫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森冷杀机。
苏菱安一身素衣,跪在冰冷的金砖之上,身姿却如雪中青松,挺拔不屈。
她双手捧着一只紫檀木盒,盒身雕刻着繁复的安神云纹,正是此行的关键——安神养元丹。
“太后娘娘凤体违和,民女忧心如焚,特寻古方,炼制此丹,愿为娘娘分忧。”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在这死寂的宫殿中格外清晰。
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听不出丝毫心虚。
御座之上,萧太后凤眸半阖,苍老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那是一种长年身居高位才能养出的、俯瞰众生的威严。
她身侧,一袭黑金飞鱼服的沈无咎如一尊沉默的铁塔,目光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着苏菱安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仿佛只要她稍有异动,便会立刻血溅当场。
空气,是绷紧的弓弦。
“哦?”萧太后终于缓缓开口,尾音拖得极长,带着一丝慵懒的审视,“你有心了。只是这入口之物,事关重大,哀家不得不慎重。”
苏菱安仿佛早料到此节,恭顺地垂下眼帘:“娘娘所虑极是。此丹,民女愿亲身试药。”
说罢,不等太后示意,她便在沈无咎那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下,从容不迫地打开了木盒。
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清雅的药香弥漫开来,闻之令人心神一清。
盒内静静躺着三枚龙眼大小的赤色药丸,圆润饱满,光泽内蕴。
她取出一枚,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喉头微动,便咽了下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疑。
而后,她静静跪着,任由时间流逝。
一旁的小桃,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她低垂着头,侍立在苏菱安身后,宽大的宫袖遮掩下,右手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寒菱剑碎片。
那碎片边缘锋利,早已刺破了她的掌心,可她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只知道,这是叶寒舟留下的最后保障,一旦小姐有性命之危,她会毫不犹豫地催动它,哪怕同归于尽。
沈无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苏菱安的镇定,超出了他的预料。
从开封到试药,所有环节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无懈可击。
这女人,究竟是胆大包天,还是真的问心无愧?
一刻钟后,苏菱安面色如常,气息平稳。
她再次叩首:“请太后娘娘验药。”
萧太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与沈无咎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缓缓抬了抬手。
身边的老宫女立刻上前,从盒中取出一枚丹药,呈递到她面前。
萧太后凝视着那枚丹药良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拒绝时,她却张口,将丹药服了下去。
殿内,落针可闻。
又过了半个时辰,变故陡生!
“呃……”萧太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原本只是略显苍白的面容瞬间涨红,她猛地捂住胸口,那里仿佛有烈火烹油,剧痛难当。
更令人惊骇的是,她抬起的手,指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抹诡异的青黑!
“太后!”一旁的宫人惊声尖叫。
“快传太医!”沈无咎脸色骤变,第一时间冲到太后身边。
早已候在殿外的太医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只看了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禀统领大人,太后娘娘……是……是中毒了!”
中毒!
这两个字如惊雷炸响,整个慈安宫瞬间乱作一团。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沈无咎的佩剑已然出鞘,剑尖寒光凛冽,直指跪在地上的苏菱安!
杀气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影吞噬。
“妖女!你好大的胆子!”
然而,就在长剑即将及身的瞬间,一只发黑的手却颤巍巍地抬起,抓住了沈无咎的衣袖。
“住……住手……”萧太后强忍着剧痛,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她死死地盯着苏菱安,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淬了毒的冰刀,恨不得将她凌迟,“你可知……这毒若致我身亡,你……苏家九族,难逃覆灭?”
滔天的威压之下,苏菱安的身体瑟瑟发抖,脸上血色尽褪,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声音凄楚无助:“民女……民女不知啊!民女在炼药时,曾在一本典阁禁书中看到过一种名为‘心脉逆流症’的记载,其症状与娘娘的心疾颇为相似,此丹本是为对症炼制……若真有毒,定然是有人在途中做了手脚,调换了丹药!”
说到最后,她猛地抬起泪眼,那双盈满水汽的眸子,竟是直直地望向了沈无咎:“统领大人,您从民女出府到入宫,全程监看,可曾见到民女有任何异动?这药盒,更是当着您的面开封,您可曾见我做过半分手脚?”
一声声质问,掷地有声。
沈无咎的瞳孔猛地一缩,握剑的手,竟有了一丝迟疑。
他确实没有。
苏菱安的所有行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清清白白,毫无破绽。
难道……
他不动声色地用指甲刮下一点丹药残渣,又悄悄沾染了一丝太后唇边的茶渍,藏入袖中。
片刻之后,他借故退到一旁,用特制的银针和药粉迅速检验。
结果,让他心头巨震。
毒,不在丹药里。
毒,在太后日常饮用的养魂茶之中!
这茶,每日都由太后最亲信的老宫女亲自烹煮供奉。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难道宫中早就有了内鬼?
还是说……太后早已身中慢性剧毒,而苏菱安的这枚丹药,并非毒药,而是……激发剧毒的药引?
苏菱安被暂时软禁在了慈安宫的偏殿。
名义上是待罪之身,实则殿外守卫森严,插翅难飞。
殿内,她脸上的惊慌与泪水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她端坐于泉眼之旁,双目紧闭,心神却早已沉入了灵泉空间。
那所谓的“安神养元丹”,其真实身份,是她用灵泉水配合数十种珍稀药材炼制出的“焚心蛊”的引子。
此蛊本身并无致命剧毒,它唯一的作用,便是与潜伏在萧太后体内的另一种蛊虫产生共鸣,短暂地激活灵泉一项逆天的能力——共感回溯。
只要中毒者心神受到剧烈冲击,情绪波动到极致,那些被深埋在记忆最深处的、最重要的片段,便有可能被灵泉捕捉,显现出来。
此刻,灵泉泉心,水面正微微荡漾,一幕模糊的画面渐渐浮现。
那是一间昏暗的祠堂,无数灵位森然排列。
一个身穿宫装的年轻女子正跪在蒲团之上,双手颤抖地捧着半块龙形玉符。
那玉符的样式、断口,竟与苏菱安贴身收藏的另外半块,严丝合缝!
而当那女子的脸庞在水汽中清晰起来时,苏菱安的心脏也随之猛地一跳。
那张脸,除了青涩一些,竟与凤座上那位权倾天下的萧太后,一模一样!
深夜,万籁俱寂。
偏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身影在两名提灯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正是脸色依旧惨白,但已经能下地行走的萧太后。
“你们都退下。”她沙哑着声音,屏退了左右。
殿内,只剩下她与苏菱安二人。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萧太后一步步走到苏菱安面前,那双历经风霜的眼中,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杀意,有忌惮,也有一丝无人察觉的惊惶。
“你母亲,当年不惜耗尽心血封印叶家神匣,为的,就是护住最后一丝叶家血脉……”她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冰冷而沙哑,“可你如今这般步步紧逼,是想让百年的守护与封印,尽数毁于一旦吗?”
苏菱安缓缓抬起头,清冷的月光映在她脸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那您呢?萧太后……不,或许我该称呼您为,叶家的叛徒?为了守住您这偷来的身份和滔天权势,就该杀尽所有知情者吗?连一个在典阁里翻了几页旧书的老典史,都不放过?”
“你!”萧太后如遭雷击,神色剧变,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苏菱安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你……你怎么会知道?!”
苏菱安任由她抓握着,脸上毫无痛楚之色。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白皙的指尖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分明。
随即,她并指如刀,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
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精准地滴入了下方的泉眼之中。
“因为……”她看着萧太后骤然紧缩的瞳孔,一字一顿,如同索命的魔咒,“我看见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不起眼的泉眼陡然光华大盛!
平静的泉面之上,光影流转,一幕清晰无比的画面骤然映出——
阴暗的房间,老典史惊恐地捂着脖子,而一只戴着华美护甲的手,正将一根淬了剧毒的细长金针,狠狠刺入他的咽喉!
那只手的主人,正是当年的萧太后!
“不……不可能!”萧太后看着那让她午夜梦回的场景,踉跄着倒退数步,撞翻了身后的桌案。
茶具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她眼中那积攒了数十年的威严与狠厉在这一刻尽数崩塌,第一次浮现出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指着苏菱安,声音颤抖得不成调:“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就在此时,殿外,一道漆黑如墨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掠过高耸的宫墙屋檐,稳稳落于暗处。
叶寒舟来了。
他遥遥感应着殿内那熟悉的气息,以及另一股因恐惧而剧烈波动的蛊虫气息,眸色深沉如海。
缠绕在他指尖的无形蛊丝,正微微颤动,发出嗡鸣,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凶刀,只待主人一声令下。
殿内,苏菱安看着失魂落魄的萧太后,心中一片冰冷。
第一步棋,她赢了。
但她很清楚,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最为凶残。
萧太后绝不会就此束手就擒,今夜过后,等待她的,将是整个皇权机器不计代价的疯狂绞杀。
宫墙,是最华丽的囚笼。
她必须在天亮之前,将一把钥匙,递出这座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