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烈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断魂沟内,目之所及皆是荒凉,一座座孤坟被扭曲的毒藤死死缠绕,仿佛被大地扼住了咽喉。
地面上,腥绿色的脓水从沙土下丝丝渗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雪姑双膝跪地,苍白的手指按在滚烫的沙地上,双目紧闭,嘴唇无声翕动,像是在与地底深处的某种存在交流。
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浑身剧烈颤抖,声音里带着无法遏制的恐惧:“祖师……祖师在哭泣……它说……‘血债未偿,泉眼不净’!有人……有人篡改了祭祀碑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向那座最高大的主墓碑。
苏菱安迈步上前,素手拂过粗粝的石面,随着沙尘簌簌落下,一行被利器重新雕琢过的字迹狰狞显现——“外姓窃泉者,永世不得超生”。
原本应是“叶氏始祖之墓”的祖碑,竟被篡改成如此恶毒的诅咒。
苏菱安眼底寒光一闪,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好一个蛊母,不仅要夺你叶家的灵泉,还要从根上断了你的血脉,让你叶寒舟变成一个无根无源的窃贼。”
她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那朵莹白如玉的净毒莲。
莲花甫一出现,周围空气中粘稠的恶臭都为之一清。
她将净毒莲轻轻置于主墓碑前,灵力催动,一股纯净的泉水自莲心缓缓溢出,无声地渗入干涸的沙土。
就在灵泉触及地脉的瞬间,异变陡生!
“轰隆——”
整座坟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撼动,地面剧烈震颤。
那些盘踞在无数墓碑上的毒藤,像是被烙铁烫到的毒蛇,发出“嘶嘶”的尖啸,疯狂地扭动着从碑石上退散,缩回地底深处,裸露出被侵蚀得斑驳不堪的墓碑。
紧接着,主墓的石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自行向内开启,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洞口。
墓室内空空荡荡,没有想象中的棺椁尸骸,唯有正中央一口早已干涸的石泉。
泉眼之心,斜插着半截断裂的银针,针身暗沉,却在昏暗中透着一丝不祥的微光。
“是初代祖师‘以身饲蛊’时,刺入心脉的‘镇魂针’!”雪姑失声惊呼。
苏菱安目光锁定那截银针,正欲上前,身后陡然响起尖锐的破风声!
“小心!”墨鸦厉喝一声,手臂一振,数十道淬毒的机关箭矢如黑雨般爆射而出。
只见墓室四周的沙土猛然炸开,上百只通体漆黑、形如蝎子的“噬骨蛊”破土而出,它们甲壳上布满诡异的血色纹路,复眼闪烁着饥渴的凶光,无视了袭来的箭雨,直扑活人血肉!
雪姑脸色煞白,急忙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口中飞速念诵起晦涩的蛊语,试图安抚或驱散这些凶物。
然而,那些噬骨蛊对她的命令置若罔闻,速度反而更快了几分,凶性更甚!
“不对!”雪姑惊骇欲绝地尖叫,“它们……它们不听号令!有一股更强大、更古老的意志在操控它们!”
苏菱安瞬间明了。
这不是普通的守墓蛊虫,这是叶家初代蛊王不散的残魂,是他用生命立下的最后禁忌,守护着此地的秘密!
电光石火间,苏菱安贝齿狠狠一咬,刺破舌尖,一股精血喷薄而出,不偏不倚地落入那口干涸的石泉之中!
她清冷的嗓音在轰鸣的墓室中炸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既然是你叶家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那我今日便用这‘共命之血’问你一句:叶寒舟,到底是不是你的后人?!”
话音落,石泉轰鸣暴涨!
那滴精血仿佛点燃了炸药的引线,瞬间化作一片浓郁的血雾,将整个墓室笼罩。
干涸的泉眼深处,竟猛地涌出翻滚的黑水,水面之上,一道苍老而威严的虚影缓缓浮现。
他身着古老的祭祀袍,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仿佛洞穿了千年的时光,死死锁定苏菱安。
“血脉纯正,可惜……心志不坚。”老者的声音空洞而宏大,在每个人心头响起,“外姓的女子,你既非我族人,为何要护他?”
苏菱安迎着那仿佛能压垮神魂的威压,挺直了脊背,毫不退缩:“因为我答应过他,他的命,是我的。你要验血脉?好啊——我便用我的命,换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说罢,她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猛地将手中的净毒莲狠狠按向自己的心口!
“嗡!”
净毒莲的金光瞬间与她的心脉相连,不再是释放灵泉,而是化作一个恐怖的旋涡,竟开始强行抽取墓中那道初代蛊王残存的魂力!
“放肆!亵渎先祖者,你将唤醒沉睡的灾祸!”石泉中的虚影发出震天怒吼。
泉水剧烈震荡,整座墓穴的石壁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巨石簌簌滚落。
虚影的话音未落,苏菱安已然动了。
她借着净毒莲抽取魂力的反冲之力,身形如电般掠向泉心,一把抓住那截断裂的银针,随即脚尖在泉边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向外跃出!
身后,轰然巨响传来,整座祖坟彻底崩塌。
无尽的黑雾从废墟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冰冷无情的巨眼,跨越千年,死死地盯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
荒原的夜,寒入骨髓。
苏菱安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借着清冷的月光清点着此行的收获。
那枚银针,名为“破妄”,可破世间万蛊,但激活它的条件却极为苛刻——必须用“双生血”为引。
而石泉中那道残魂消散前的最后意念,也让她得知了一个惊天秘密:北境雪岭的主泉眼,早已被蛊母种下了“蚀心蛊种”,那根本不是等待叶寒舟去融合的钥匙,而是一个只要他靠近,就会被彻底反噬成傀儡的绝命陷阱。
她正蹙眉思索着对策,远处的沙丘之上,忽有异动。
一道玄色身影踏着夜风而来,衣袂翻飞,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与煞气。
正是叶寒舟。
他一双凤眸此刻赤红如血,玄色衣襟上浸染着暗沉的血迹,手中,还提着三具早已冰冷的尸首,正是影阁派来截杀的顶尖杀手。
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沙哑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我说过,不准去。”
苏菱安缓缓抬眸,不闪不避地迎上他噬人的目光,眉梢轻扬,竟是笑了:“那你现在是打算杀我,还是抱我?”
叶寒舟的呼吸猛地一滞。
下一秒,他身形暴起,如一头失控的凶兽,瞬间欺近,将苏菱安狠狠地抵在身后那块残破的断碑上。
他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带着血腥和寒毒交织的独特气息。
“你再敢有下一次……”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句话,“我就把你关进我的身体里,让蛊王,永生永世啃你的骨头。”
这威胁,疯狂而病态,却又透着极致的占有。
苏菱安却笑得更灿烂了,她抬起微凉的手,抚上他滚烫的脸颊,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可你忘了,灵泉认的是‘共命者’,从来不是什么主人。”
她从袖中取出那枚“破妄”银针,看也不看,就在自己和他的指尖上各刺了一下,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
她将两滴血同时滴入掌心的净毒莲中。
莲心之上,金光大盛!
光芒之中,竟缓缓浮现出一幅前所未见的全新地图——在遥远的北境雪岭之下,除了那口主泉,竟还有九口不为人知的暗泉,如九道锁链般,将主泉死死环绕、囚禁。
苏菱安的唇凑到他耳边,声音轻柔却字字如锤:“真正的解法,从来不是融合,是‘斩链’。叶寒舟,你要杀的不是蛊毒……是你赖以生存的九条命根子。”
叶寒舟猩红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终于明白了,这场所谓的救赎,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战争。
而百里之外,阴森的祭坛上,蛊母正跪在地上,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水晶匣子,里面盛放着一滴从叶寒舟心口取出的“命种”,正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她看着命种,脸上露出扭曲而得意的狞笑。
“好一对不惜命的痴情人……那就让本座,亲手把你们的命,一寸寸缠在一起,再狠狠碾碎。”
夜风呼啸,吹动归途的马车帘幔,也吹动着车内那份短暂而脆弱的平静。
叶寒舟闭目调息,强行压制着体内翻涌的气血,但那因追杀影阁高手而过度催动的寒毒,已如附骨之蛆,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