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杵与石臼相碰的轻响里,叶寒舟听见被褥窸窣的动静。
他几乎是瞬间转身,就见苏菱安倚在床头,乌发散在月白被面上,眼尾还带着未褪尽的青灰,却偏要撑着病弱的模样朝他笑:“寒舟,我睡了多久?”
“两日三夜。”叶寒舟三步并作两步到床边,掌心覆上她额头试温,指腹触到那片温凉时,喉结动了动,“灵泉虽护着心脉,可你硬扛下火毒反噬……”
“疼是疼了些。”苏菱安伸手勾住他手腕,指尖扫过他虎口处新添的血痕——那是为她熬药时被药杵硌的,“但我听见陈老道在外头骂街了。”她顿了顿,眼尾微挑,“说咱们是老天爷派来的祥瑞。”
叶寒舟被她逗得低笑,却在要抽手时被她攥得更紧。
她望着他眼下的青黑,声音轻了些:“天火……还能续吗?”
他动作一滞。
案几上的药碗里,新炼的续脉丹正泛着幽蓝微光,可炉灰里的天火炉残片还沾着焦黑。
叶寒舟垂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残火尚存,但火种根基已损。需寻‘地心阳髓’重燃。”
“地心阳髓?”苏菱安靠在床头,古玉在颈间发烫,“裴仲安藏在地库第三层的那块,够不够?”
叶寒舟猛然抬眼,眼底翻涌的震惊几乎要烧穿他一贯的冷静。
苏菱安却笑了,指尖摩挲着腕间红绳——那是昨夜火海里,他用断簪替她系的,“昨夜我站在火里,听影阁的人喊‘快护着地库’,就随口说了句‘你们裴府的宝贝,今晚该发霉了’。”她歪头,“你说,乌鸦嘴的霉运,是让阳髓生绿毛,还是直接碎成渣?”
窗外忽有穿堂风掀起竹帘。
叶寒舟望着她眼里跳动的小火苗,忽然伸手覆住她眼睛。
指缝间漏下的光里,他听见自己发哑的声音:“安儿,你总把刀刃藏在糖里。”
“不然怎么骗你替我挡刀?”苏菱安拉下他的手,在他掌心印了个轻吻,“不过现在……该换我递刀了。”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竹帘被掀开的脆响。
墨蝉裹着一身夜露进来,玄色劲装还沾着血渍,单膝跪在青石板上:“主子,夜枭昨夜中蛊,退走时气息紊乱。影阁今日未派探子,似是暂时蛰伏。”
“怕了。”苏菱安摩挲着古玉,灵泉在空间里翻涌成细小的漩涡,“怕我们不只是难杀,而是……会反咬。”她抬眼,“赵五娘呢?”
“在偏厅候着。”墨蝉话音刚落,就见穿靛蓝粗布裙的妇人捧着个暗红匣子进来。
赵五娘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灶灰——显然是刚从后厨溜出来的,她将匣子推到苏菱安膝头:“裴府的账册。每月初七往‘黑鸦坊’送三百金,近三年没断过。”她压低声音,“更要紧的是,那‘焚心油’的配方……”
“与镇远镖局当年押送的‘赤焰膏’残卷一致。”苏菱安替她说完,指尖重重叩在匣盖上。
匣中账册因震动发出脆响,像极了当年父亲拍桌时的动静——那时他总说“镖局的镖,比命还金贵”。
叶寒舟握住她发颤的手。
苏菱安深吸一口气,抬头时眼里已没了水雾:“哑奴呢?地火室的阵法修得如何?”
“回姑娘,哑奴在底下。”小六子不知何时探进头来,脸上还沾着药渍,“他说火脉里的毒邪古怪,让您和鬼医去瞧瞧。”
地火室的石阶上还沾着水痕。
哑奴半跪在青石板前,正用匕首刮着地面。
见两人进来,他猛地抬头,喉结动了动,指尖重重按在一块焦黑石板上——那上面的阵纹被毒火侵蚀得支离破碎,却仍能看出九道火纹绕成圆的轮廓。
叶寒舟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阵纹,就觉一阵刺痛窜上眉心。
模糊的记忆涌来:幼年时,他缩在父亲怀里,看那个穿月白锦袍的男人在丹炉前画阵,“此阵名‘九阳归一’,需双生血脉共启,方可引天火降世……”
“双生血脉?”苏菱安也蹲下来,古玉突然烫得惊人。
她望着叶寒舟泛白的指尖,轻声道,“或许古玉选我,不只是巧合。”
叶寒舟转头看她。
晨光透过地火室的气窗照进来,在她发顶镀了层金边。
他突然想起昨夜她在火里的模样——水幕结界裹着她,像捧着颗会发光的珠子。
原来不是祥瑞,是他的小太阳,自己燃着光来救他的。
“回房吧。”叶寒舟将她从地上捞起来,“你需要灵泉养着。”
是夜。
灵泉空间里,黑莲在泉心缓缓舒展。
苏菱安赤足站在泉边,三滴心头血滴入水中,立刻被黑莲卷进花心。
莲心那只眼睛睁开时,空间远处竟浮现出一座残破的炼器室轮廓——石桌缺了半角,丹炉倒在地上,却仍能看出“宗师”二字刻在门楣。
她心念一动,灵泉突然分流。
一缕化作细流注入炼丹房地基,另一缕缠绕上案几上的天火炉残片。
炉壁上“宗师·可启”四字忽明忽暗,最终“启”字轰然炸裂,化作一道火线直冲她掌心。
苏菱安攥紧拳头,指尖渗出血珠,却笑出了声:“炉没火?那就拿仇人的骨头当柴。”
次日清晨,小六子捧着个油纸包撞进内室:“姑娘!门房捡到这个,说是个戴斗笠的人塞的。”
油纸包拆开,是张泛黄的信笺,只写着七个字:“裴府地库,七日不开。”苏菱安将信笺投入丹炉,青紫色火焰腾起的刹那,灰烬里竟显出一行小字:“天罗阁,已至城南。”
叶寒舟从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你说,咱们是先取阳髓,还是……先会会这位‘天罗’?”
苏菱安望着炉中飘起的灰烬,灵泉深处的黑莲突然剧烈摇曳。
莲心之眼里,一座隐于雾中的楼阁缓缓浮现,匾额上三字若隐若现——天罗门。
晨光微透时,苏菱安倚在床头翻阅赵五娘呈上的账册。
指尖划过某页“黑鸦坊”的批注,墨迹未干,还带着淡淡松烟香。
她抬眼望向窗外,晨雾里,影壁上陈老道写的“祥瑞”二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