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刀,刮过每一个试图踏足这片禁地之人的骨髓。
北疆的雪,似乎永远不会停歇,将天地染成一片绝望的苍白。
苏菱安被安置在医馆偏院最角落的一间小屋,紧挨着堆满杂物的柴房。
四壁的木板缝隙大得能钻进风雪,屋内的寒气几乎要将人的血液冻结。
然而,与这刺骨寒冷形成诡异对比的,是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药香,仿佛渗透了这里的每一寸木料与尘埃。
这便是鬼医叶寒舟的待客之道。
每日清晨、正午、黄昏,叶寒舟都会亲自端来一碗漆黑如墨的汤药,不发一言,只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她。
他称之为“安神汤”,苏菱安却心知肚明,这是“试毒汤”。
他在试探,用这世间最刁钻的百种毒草混合而成的药液,探查她的体质究竟有何异于常人之处,是否能承受他那惊世骇俗的医术。
每一次,苏菱安都毫无惧色,甚至会对他展露一个温顺而感激的微笑,然后将那碗足以毒死一头雪狼的汤药一饮而尽。
当然,只是做做样子。
在宽大袖袍的掩护下,绝大部分药液都顺着她的指尖,悄无声息地倾入了袖中一枚温润的古玉。
玉名“灵髓”,是她伴身之物,内藏一方洞天福地,中央有一口生生不息的灵泉。
这霸道的毒液一触及灵泉,便如滚雪遇沸汤,瞬间被化解、净化。
那残余的毒性非但无害,反而化作最精纯的滋养之物,被空间吸收,使得泉边那几株她前世带来的珍稀草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灵气氤氲。
第三日深夜,风雪愈发狂暴,拍打着薄薄的窗纸,发出凄厉的嘶吼。
苏菱安悄然起身,从床下拿出这三日积攒下来的汤药残渣。
她将残渣置于玉髓空间内,以灵泉之水反复洗炼、提纯。
一个时辰后,那堆黑乎乎的药渣竟化作了三钱银亮色的细腻粉末,药香清冽,正是那传说中有价无市的疗伤圣药——“九转化瘀散”的原粉。
次日清晨,她以柴房潮湿、需整理药材换取干柴为由,求见了医馆的大账房,周德全。
周德全是个面相精明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斜倚在紫檀木案前,保养得宜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厚厚的账本,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冷笑:“苏娘子,你一个待罪之人,也配动药库的东西?你可知这库中随便一株百年老参,就够买下十个你那不入流的镇远镖局?”
苏菱安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羞辱,只是谦卑地垂着头,声音轻柔却清晰:“不敢奢求,只是……自幼在镖局长大,对药材略知一二。方才路过药库,闻到里面的‘化瘀散’气味浑浊,想来是受了潮。只知,若再不及时翻晒、处理,这批名贵的药材,七日之内药性便会尽失,沦为废品。”
“你懂什么?”周德全终于抬眼,目光如刀子般刮过她,“鬼医的药,从不让外人插手!滚回去待着,再敢多言,就不是一碗试毒汤那么简单了!”
苏菱安不再争辩,默默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当夜,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药库一扇未曾锁死的偏窗翻了进去。
苏菱安熟门熟路地找到存放“化瘀散”的大药缸,毫不犹豫地将那三钱提纯出的原粉混入其中,并用内力将其均匀震散。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离去,而是催动灵泉,将一缕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雾气从指尖逼出,悄然弥漫在整个药库之中。
一夜之间,奇迹发生。
整座药库的药香,由原本的沉闷浑浊,变得清澈而富有活力,仿佛所有药材的药性都被瞬间激发到了巅峰。
三日后,一辆华贵的马车顶着风雪停在了医馆门前。
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哭着搀扶下一个面如金纸、四肢瘫软的老者,跪在门外,声嘶力竭地哭求鬼医救命。
叶寒舟一如既往,闭门不出。
周德全心中暗笑,这等权贵最是麻烦,治好了赏钱未必多,治不好却会惹一身腥。
他心生一计,故意从库中取出那批他早已认定即将失效的“化瘀散”,高价卖给了贵妇,想着正好借此机会将这批废药处理掉,又能打发走这难缠的贵客。
谁也未曾料到,翌日清晨,那瘫痪了半年的老者,竟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壁,自己站了起来!
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出,短短半日便轰动了整个京城!
鬼医之名本就如雷贯耳,如今更有神迹佐证,一时间,无数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这孤寂的寒庐医馆围得水泄不通。
周德全站在院中,看着门外的人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惊怒交加。
他确信那批药有问题,可结果却打了他的脸!
他立刻怀疑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当即唤来心腹丫鬟小桃,命她在药柜各处不起眼的角落撒上香灰,一旦有人触碰,必然会留下痕迹。
然而,当晚小桃前去查看时,却透过药房的窗缝,看到了令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苏菱安正独自一人静坐在昏暗的药房中央,手中捻着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那银针的针尖上,竟泛着淡淡的、圣洁的微光,仿佛有无形的灵雾在针身缠绕、流转。
那一刻的苏菱安,不似凡人,倒像是一位悲悯世人的谪仙。
小桃心神巨震,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感油然而生。
她悄悄退了回去,不仅没有告密,反而将自己布下的所有香灰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苏菱安察觉到窗外的动静,嘴角微微勾起。她知道,时机已然成熟。
次日,她长跪于叶寒舟门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院内所有人都听清:“先生医术通神,然俗事缠身,不胜其扰。奴不才,愿代先生坐诊三日,为先生分忧解难,亦为寒庐分清忧扰,只求先生恩准。”
屋内一片死寂。
许久,一道清冷的声音才飘出,只有一个字:“可。”
他竟没有拒绝。
苏菱安叩首谢恩,当即取来笔墨,在医馆外立起一面布幡,上书八个大字:“寒庐代诊,贫者免资。”
此举一出,人群更是沸腾。
代诊首日,便有三名“病患”在家人的簇拥下,哭天抢地地挤到了最前面。
为首的是一位瘫痪在床板上的老者,面色灰败,气息奄奄。
其子怒目圆睁,指着苏菱安大骂。
就在此时,那老者突然全身剧烈抽搐,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白沫,双眼翻白,眼看就要断气。
“妖女!你这妖女用了什么邪术!我爹还没吃你的药就要被你害死了!”家属们瞬间暴起,怒吼着就要冲上来撕了她。
人群大乱,惊呼声四起。
苏菱安却立于风暴中心,面沉如水,不见丝毫慌乱。
她从袖中取出九根银针,在无人察觉的瞬间以灵泉浸润,手腕一抖,九道寒光已然没入老者头顶的“百会”、胸口的“膻中”以及后腰的“命门”三大死穴!
她不退反进,并指如剑,点在老者脊背之上,口中发出一声清喝:“毒不在脏腑,在脊髓!给我出来!”
话音落,针尾剧颤!
只见老者背心处,一根银针刺入的血孔中,竟缓缓涌出一股黑血,一条通体漆黑、形如蜈蚣的诡异小虫,竟顺着血流,一点点地蜿蜒爬出!
满堂哗然!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一幕惊得连连后退,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苏菱安用银针挑起那仍在扭动的黑虫,高举示众,声音清越,传遍全场:“此物名为‘蚀骨蛊’,非天然生成,乃是长期服用以劣质药材甚至毒物炮制的药物,在体内积郁而成。它会啃食人的骨髓,最终令人瘫痪至死!”
说罢,她冰冷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直直射向人群后面色惨白的周德全。
“我只问一句,敢问周大账房,这批给沈老伯治病的‘化瘀散’,是您从哪位赵五爷手上,低价购入的?”
周德全如遭雷击,双腿一软,踉跄着向后退去,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恐。
而在不远处的廊下阴影中,叶寒舟的身影悄然伫立。
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抚过腰间悬挂的一柄古朴长刀,刀身一道蜿蜒的血色纹路,此刻正微微发烫,仿佛嗅到了罪恶的气息,发出了嗜血的渴望。
苏菱安扶起那惊魂未定的老妇人沈婆子,正要温言安慰,忽觉袖中的古玉猛地一震,一股奇异的波动自其中传来。
她的心神瞬间沉入空间,只见灵泉之畔,那道一直紧闭的虚影之门,竟缓缓开启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缝隙。
门后不再是混沌,而是浮现出半幅残缺的古图——那是一座宏伟无比、完全由青铜铸就的巨殿,悬浮于无尽的云海之上。
巨殿之前,一块通天石碑上,用一种古老而苍劲的字体,刻着两个大字。
天罗。
苏菱安瞳孔骤然收缩,耳边仿佛有无数清脆的风铃声轻轻响起,又好似万千神魔的低语,跨越了时空,自遥远的天际传来,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