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那原本还算硬朗的赵五爷便轰然倒地,浑身剧烈抽搐,口中涌出的黑沫带着一股刺鼻的腥甜,在青石板上滋滋作响,竟腐蚀出一个个浅坑。
满院死寂,唯有他痛苦的嗬嗬声,像破旧的风箱,拉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叶寒舟面无波澜,仿佛倒下的不是鬼谷的五长老,而是一截朽木。
他缓步上前,在赵五爷身前蹲下,修长的指尖看似随意地搭上对方的脉门。
只一触,他眼底的寒意便凝为实质。
“蚀心藤入髓,非一时所服。”他嗓音森寒,不带一丝温度,目光如淬了冰的利箭,骤然射向一旁垂首而立的苏菱安,“你如何知他尝过药?”
这一问,如平地惊雷,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小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自家小姐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这可是要命的牵连!
苏菱安却似早有准备,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声音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散:“回谷主,奴……奴婢曾听一位过世的老药工说起过。他说,蚀心藤之毒霸道无比,中毒者,舌尖会最先感到针刺般的麻木,三息之后,心血逆行,必然呕血。奴婢方才见赵五爷端起茶碗时,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神情有异,斗胆猜测……或许与此有关。”
她将一切都归于“听闻”,半真半假。
实则就在刚才,她心神沉入空间,用那活水般的灵泉冲刷了药包中的残渣,蚀心藤的毒性与特征早已在她脑海中显现得一清二楚,比任何老药工的经验都来得精准。
但这个秘密,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能暴露分毫。
叶寒舟幽深的眸子在她脸上停驻了数息,仿佛要将她看穿。
苏菱安强忍着心头的惊涛骇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任由他审视。
良久,他收回目光,未再追问。
“墨鸦。”
“属下在。”黑衣卫首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拖进去,喂蛊。”叶寒舟淡淡吩咐,语气轻描淡写,却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将鬼谷的长老喂食蛊虫自噬,这是何等酷烈的惩罚!
“是。”墨鸦没有半分犹豫,单手拎起还在抽搐的赵五爷,像拖一条死狗般,径直走向后山那令人闻之色变的万毒窟。
赵五爷绝望的呜咽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庭院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叶寒舟缓缓起身,转过身,望向苏菱安。
那双足以令鬼神战栗的眼眸里,此刻竟褪去了几分凌厉,添了一丝难辨的复杂情绪。
“你救了我两次。”他开口,语气竟缓和了不少,“一次破除血咒,一次揪出内奸。我鬼谷,有债必偿,有恩……也必报。”
苏菱安闻言,心头猛地一紧。
她最怕的就是这种“报恩”,尤其来自一个喜怒无常、杀伐果决的魔头。
她连忙躬身:“谷主言重,奴婢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我说是,便是。”他根本不给她推辞的机会,话语间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他忽然抬手,苏菱安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以为他要做什么。
然而,他的掌心摊开,一枚温润通透的玉髓静静躺在那里,其形状、色泽,竟与她腕间古玉的另一半完美契合。
他不由分说,将那半块玉髓轻轻放入了她的掌心。
玉髓一触及她的肌肤,苏菱安的指尖便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仿佛被电流击中!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的神秘空间内,灵泉轰然震荡,泉水翻涌,掀起滔天巨浪!
那扇高耸的虚影门上,原本空置的第三滴血槽,竟在没有献祭鲜血的情况下,自行浮现出一道清晰的红色痕迹!
她心中大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此玉,原为双生。”叶寒舟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一丝悠远的回忆,“我母亲临终前曾言,半玉传子,半玉……归契。”
“契?什么契?”苏菱安强压着内心的翻江倒海,抬起头,故作茫然地问道。
叶寒舟的目光变得愈发幽深,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直视她的灵魂深处:“鬼谷古籍有载,双生玉髓合璧,可开启失落的‘天医门’,寻回我叶家失传的至高医典——《九转还魂经》。我原以为,这只是先祖的妄言……直到你入谷之后,我这半块玉,时常无故自鸣。”
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清冽的药香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尽数笼罩住她。
“你身上,有我母亲的气息。”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苏菱安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母亲?
难道她这块玉的来历,竟与鬼谷谷主的母亲有关?
她只能咬着牙,继续装傻:“奴婢……只是个无父无母的药童,恐怕是谷主弄错了。”
“是么?”他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忽然抬起手指,没有触碰她的人,而是轻轻抚过她戴在手腕上的那块古玉,“可你的玉,为何能引动我的门?”
他的门?
是指他体内的禁制,还是别的什么?
苏菱安呼吸一滞,本能地想向后退去,却发现双腿早已僵硬。
就在这时,叶寒舟却倏然收回了手,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淡漠姿态。
“从今日起,这座药庐,归你全权调度。”他转身,背对着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庭院,“若再有人敢欺你、辱你,不必禀报——”
他微微一顿,吐出两个字:“杀了便是。”
此言一出,一直躬身侍立的墨鸦再次应声:“是,属下遵命。”而远远站在廊庑下的小蝉,听到这句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当夜,苏菱安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偏院,反锁上门,才敢将那份惊悸释放出来。
她颤抖着双手,将叶寒舟给的那半块玉髓从怀中取出,与自己手腕上的古玉放在一起。
心念一动,两块玉同时被她带入了神秘空间。
就在双玉进入空间的刹那,异变陡生!
原本只是震荡的灵泉池,此刻竟掀起一道冲天水柱,池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空间中央的炼丹台嗡嗡作响,青铜炉身上,古老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绽放出淡淡的辉光。
双玉共鸣,竟催动了整个空间的力量!
苏菱安强忍着激动,取出之前剩下的那半截寒心莲残心。
此物至阴至寒,原本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炼化。
但现在……或许可以一试!
她将莲心投入丹炉,意念集中,催动那因双玉合璧而变得异常活跃的灵泉之水,化为一道道无形的灵火,煅烧炉中的莲心。
时间在空间内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七天,或许更长。
当炉火熄灭,丹炉嗡鸣停止时,三粒龙眼大小、通体雪白、散发着清心安神异香的丹药,静静躺在炉底。
凝神丹!
此丹可安魂定魄,驱散心魔,正是治疗叶寒舟那种因修炼禁术而导致神魂受损、心魔丛生之症的良药!
苏菱安握着三粒丹药,心中犹豫不决。
直接给他,必然会引起怀疑。
但若是不给……她看着掌心那两块已经完美融合、再也分不开的玉髓,心中生出一丝复杂的感受。
最终,她取出一粒,悄悄研磨成粉,在次日清晨,趁着送茶的机会,将其溶入了叶寒舟的晚茶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心怀忐忑地退下。
第二天,鬼谷迎来了一个罕见的平静清晨。
墨鸦侍奉在侧,惊讶地发现,谷主今日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卯时咳血。
他不仅气色好了许多,甚至在推开窗,看到外面照进来的第一缕晨光时,罕见地对墨鸦说了一句:“今日日光不错。”
墨鸦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而此刻,早已退回偏院的苏菱安,只觉得掌心那块融合后的古玉灼烫如火。
她急忙沉入心神,看向空间内的那扇虚影门。
只见门上,那三滴血槽已经尽数被鲜红填满,熠熠生辉!
而在紧闭的门缝之中,竟缓缓渗出了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色小字:
血启三重,契定双生。
与此同时,鬼谷后山的断崖之巅,叶寒舟迎风而立。
他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腰间——那里,曾经挂着他视若性命的半块玉髓。
他的目光穿透云海,不知望向何方,口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
“娘,是她吗?”
风过无言,唯有他袖口处,一丝微不可察的玉色光华一闪而逝,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他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