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苏菱安的身影鬼魅般潜回石屋,没有片刻迟疑。
她快步走到那口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灵泉边,月光透过洞顶的缝隙洒下,照得她苍白的脸庞有种玉石般的冷硬。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滚烫的凤令残片,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将其投入泉水之中。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仿佛滚油落入寒冰,一缕缕银色的雾气自泉心升腾,疯狂缠绕上那块残片,却又被其上暗藏的灼热气息逼退,形成一种诡异的对峙。
一直静立在阴影中的铁牌老仆缓缓走出,他伸出枯槁的手,指尖在自己的铁牌上轻轻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精准地滴在了灵泉中的残片之上。
刹那间,血珠仿佛活了过来,在残片表面迅速游走,勾勒出一道道繁复而古老的纹路。
令人心惊的是,这些血色纹路竟与石屋角落那座冰冷影炉上的铭文产生了微弱的共鸣,炉身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小姐,”老仆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此物,并非真正的凤令,而是以大神通者的精血与神魂烙印下的‘命格烙印’。它本身不具令力,却能窃取凤令的气息。若以这口影炉之源的灵泉浸泡,辅以老奴的‘引血术’,七日之后,便可完美模拟出凤令的气息,足以瞒过世间任何精神力的探查。”
苏菱安的眸光骤然亮起,亮得像两颗寒夜里的星辰,带着彻骨的冷意和灼人的决意。
她缓缓摇头,声音清冷而坚定:“七日太久,我等不了。我需要的不是完美无瑕的逃遁之物……”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要的,是让她闻到一丝熟悉的血腥味,一丝足以让她失去理智、亲自前来确认的‘可能’。我要的不是逃,是让她……自己走进我为她准备的局里!”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老仆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明悟与激赏,他深深一躬:“老奴明白了。”
苏菱安不再多言,只是伸出手指,以自身灵力牵引,将那枚残片缓缓沉入灵泉最深处。
泉心的银雾立时沸腾起来,疯狂地包裹住残片,原本的银色雾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被一缕缕微弱却霸道的金光侵染。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宫城密库,气氛凝重如铁。
沈无咎一袭玄衣,面沉如水地站在空荡荡的玉架前,那里原本供奉着一枚凤令残片,此刻却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印痕。
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空间波动,显然,盗走它的人手法极为高明。
“将军,凤令残片失窃,此事体大!是否立刻全城通缉,封锁九门?”一名副卫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颤。
这东西牵扯太大,一旦消息走漏,整个皇城都要掀起滔天巨浪。
沈无咎却缓缓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他的眼神深邃如渊,看不出半点波澜:“封锁消息,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违者……斩。”
“可是,将军……”
“没有可是。”沈无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副卫心头一凛,不敢再言,领命而去。
偌大的密库只剩下沈无咎一人,他缓步走到案前坐下,从袖中取出一枚同样古旧、布满裂痕的令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裂痕,仿佛在触摸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北风未止……那我,也不能停。”
他他将密函小心封入特制的火漆筒中,唤来一名最信任的心腹,沉声命令道:“即刻送往天罗阁主手中,不得有误。”
那心腹郑重接过,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无人看见,他宽大的袖袍之中,一片漆黑如夜的鸦羽,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飞灰。
第三日,天光未亮。
雾谷石屋之内,浸泡在灵泉中的残片已然金光大盛。
苏菱安盘膝而坐,双目紧闭,指尖掐诀。
她调动起体内那股源自幻婆婆的奇异力量,猛地引动了那枚伪造凤令的气息。
一道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紧接着,一道金色的符火自泉中冲天而起,撕裂夜空,化作一只虚幻的凤凰图腾,直射宫城方向。
深宫之中,正闭目养神的萧太后猛然睁眼,她身前悬浮的真正凤令竟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与那远方传来的气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不可能!”萧太后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这世间,除了本宫,竟还有人能催动凤令之力?!”
她的第一反应是宫中有叛徒,动用了她不知道的手段。
可那股气息虽然微弱,却纯正无比,带着一丝她无比熟悉、又无比憎恨的烙印。
是那个丫头!
她竟有如此造化?是得到了神匣中的传承,还是……另有机缘?
怀疑、贪婪与一丝莫名的恐惧在她心中交织。
神匣是她的禁忌,绝不容许任何人染指。
她宁可错杀,也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威胁。
“来人!”萧太后声音冰寒刺骨,“传本宫懿旨,亲赴雾谷。本宫要亲眼看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到底得了什么了不得的造化!”
出发前夜,苏菱安陷入了一场奇异的梦境。
她又见到了幻婆婆,只是这一次,幻婆婆并未说话,只是微笑着指了指她身后的浓雾。
雾气翻涌间,一个身着青袍的背影悄然浮现,那身影挺拔如松,渊渟岳峙,虽只是一个背影,却仿佛承载了天地间的孤寂与傲然。
只听一个温润而遥远的声音低语传来:“凤令非天命,命格可改写。她若来,便让她见一见……真正的‘影炉之心’。”
话音落,青袍身影消散。
苏菱安猛然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背。
她下意识地望向灵泉,只见泉心的银雾与金光交织之中,竟缓缓浮现出一座悬浮祭坛的虚影,那祭坛的构造、纹路,竟与她记忆深处那座传说中的北斗镇魂盘,完全重合!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惊人的念头贯穿了她的脑海。
“原来……原来影炉根本不是什么铸器之炉,它就是启动北斗镇魂盘的钥匙机关!”
她终于明白了,这所有的一切,从神匣到凤令,从雾谷到影炉,都指向一个更庞大的秘密。
而萧太后,不过是这个巨大棋局中,一颗即将被废掉的棋子。
月上中天,雾谷入口。
冰冷的石桥上,苏菱安孑然而立,手中握着那枚已经完全被金光浸染的伪造凤令,其上光华流转,散发着足以乱真的威压。
她仰头望着清冷的圆月,唇边逸出一声轻语,似是对月而说,又似是对某个看不见的宿敌宣告:
“你说天命在你手?可我偏要告诉你——命格这东西,得由活着的人来写。”
话落,她手腕一翻,将那枚伪造的凤令朝空中猛地抛去!
她口中轻声念诵起一段晦涩古老的咒文,那咒文仿佛拥有无穷的魔力,与她脚下的大地产生了共鸣。
轰——!
地底深处,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影炉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
刹那间,整个雾谷银雾翻腾,与空中那枚伪造凤令散发的金光交织升腾,在半空中汇聚成一道巨大无比的虚假凤令召引,其光芒之盛,几乎要将天边的月色都比下去。
就在此时,远处蜿蜒的山道尽头,一列肃杀的队伍缓缓出现。
明黄的旗帜,精锐的凤卫,簇拥着一架极尽奢华的凤辇,正不急不缓地驶来。
萧太后,亲至。
更高处的悬崖之上,墨鸦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展开一张崭新的羽笺,看着下方那冲天的光柱和缓缓驶近的凤辇,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意,对着羽笺轻声说道:
“东家,她来了。这一局,您赢了。”
山谷的风,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光柱之下,那座古老的石桥上,苏菱安的身影被拉得极长。
她缓缓收回望向凤辇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然后,她转过身,一步步向着那座因共鸣而微微震颤的影炉走去。
风声鹤唳,杀机四伏。
而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位执棋人,踏入她亲手布下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