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座营帐中蒸腾的,不仅是米粥的香气,更混杂着一股肃杀的阴谋味道。
苏菱安不动声色,身形如风,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伙房的柴堆后。
她看着小六子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用巨大的木勺搅动着锅里粘稠的药粥,热气将他们的脸熏得通红。
机会就在此刻。
苏菱安指尖一弹,几株晒干后毫不起眼的草药便精准地混入了即将被添进灶膛的柴火之中。
这便是“蛊引草”,无毒无味,焚烧后的烟气甚至带着一丝寻常的草木清香,却唯独对一样东西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潜藏在人体血脉深处的蛊虫。
它会像最甜美的蜜糖,引诱着那些蛰伏的毒物躁动、苏醒,甚至破体而出。
若有人暗中在军粮中下了寄生蛊毒,那么这蛊引草,便是让他们提前暴露的催命符。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丝毫停留,转身便朝着叶寒舟的主帐走去。
她心中清楚,真正的战场,从来不止一个。
刚掀开帐帘,一股压抑的痛苦气息便扑面而来。
她脚步一顿,只听见一声极力隐忍的闷哼从内帐传来。
苏菱安脸色骤变,一步冲了进去!
只见叶寒舟躺在床榻上,浑身被冷汗浸透,额上青筋暴起。
他双目紧闭,眼皮下却剧烈颤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赤红色。
他的嘴唇翕动着,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对不起……我必须……杀你……”
蛊神低语!
苏菱安心头一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净毒莲。
她俯下身,将莲花玉佩轻轻贴上他剧烈起伏的心口。
刹那间,一圈柔和却不容抗拒的金色光晕自玉佩中散开,如水波般渗入他的身体。
那股侵蚀他心智的阴冷力量,仿佛遇到了克星,被金光一寸寸逼退。
叶寒舟猛地抽搐了一下,双眼豁然睁开。
眼中的赤红迅速褪去,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恐惧和茫然。
当他的视线聚焦在近在咫尺的苏菱安脸上时,那份恐惧瞬间化为了滔天的后怕。
“阿菱……”他声音颤抖,几乎无法成言,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又在半途停住,仿佛怕自己这双手沾染了什么不祥之物。
“我……我梦见……我亲手掐死了你……”
苏菱安的眼神冷若冰霜,她没有去回应他的抚摸,只是冷笑一声:“梦?叶寒舟,那是蛊神在给你下套,想让你把幻觉当成现实。”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形如眼球的精巧机关。
随着她指尖轻点,一道微光从机关眼中投射而出,在昏暗的帐篷布上,清晰地回放出昨夜的影像——画面中,陷入深度昏迷的叶寒舟,竟用指尖蘸着自己流出的血,在帐布的内侧,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几个字。
“她非共命,乃劫泉者。”
苏菱安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已经干涸的暗红色字迹,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和杀意:“看到了吗?有人想借你的手,亲手毁了我这个‘劫泉者’。”
她转过身,对闻声赶来的陈小刀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低声命令:“从现在起,叶寒舟的所有饮食,由你亲自把守。一滴水,一粒米,都不准经过外人的手。”
她比谁都清楚,蛊神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侵蚀意识,更在于篡改记忆。
它会让你把最深的爱,扭曲成最刻骨的恨。
若不提前设下天罗地网,叶寒舟,终将成为刺向她心脏最锋利、也最令人心碎的刀。
夜色如墨,北风呼啸。
突然,炊事营的方向传来一阵尖锐的惊叫,瞬间划破了军营的宁静!
“啊——救命!他身上……他身上长虫子了!”
骚动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一名负责烧火的伙夫,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口中涌出带着腥气的黑血。
最骇人的是,他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攒动,随即,一只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蛊虫,竟硬生生破开他的皮肉,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老参军第一个赶到,看到这地狱般的景象,气得须发皆张,怒声咆哮:“有内鬼!军粮里被投毒了!来人,封锁伙房,一个都不许走!”
苏菱安疾步而至,只看了一眼,便径直走到那尸体旁。
她蹲下身,指尖凝聚起一缕微不可见的灵泉之力,探入那伙夫尚有余温的血脉之中。
片刻后,她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老参军,这不是毒。”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是‘蛊引草’发作了。这说明,他体内早就被种下了寄生蛊,只是现在才被我引了出来。”
她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面带惊恐的士兵和伙夫。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了裴如海的身上。
“参军大人,”她不疾不徐地开口,“你袖口上沾染的这些草木灰烬,看着……怎么和蛊引草烧完的样子,一模一样?”
张正的脸色瞬间僵住,虽然只有一瞬,却没能逃过苏菱安的眼睛。
他立刻强作镇定,用力拍了拍袖子,辩解道:“军营之中烧的都是草木,沾上点灰有什么奇怪的?巧合罢了!”
苏菱安没有再与他争辩,只是转头对老参军沉声道:“把参军……调去马厩监管草料吧。另外,派两个人,盯死他。”
当夜,万籁俱寂。
苏菱安再次进入了古玉空间。
她将白天新采摘的蛊引草投入灵泉之中,看着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催生。
她需要大量的蛊引草,来炼制一种她刚刚构想出的丹药——“反噬丹”。
此丹能让被种下子蛊的傀儡,将受到的所有伤害和控制意念,尽数反噬回母蛊的操控者身上。
她要让那个躲在暗处的黑帐巫师,尝一尝自食恶果的滋味。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时,胸口的古玉猛地一阵滚烫!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空间内的灵泉竟自动沸腾起来,一道前所未有的璀璨泉流冲天而起,在她面前的半空中,以水为墨,勾勒出一幅全新的、闪烁着微光的图景。
那是一片连绵的雪山,而在雪岭的最深处,赫然存在着第二口泉眼!
泉眼中心的石壁上,清晰地刻着四个古朴的大字——血引归途。
苏菱安只觉浑身一震,一股电流从头窜到脚。
母亲临终前的梦呓、净毒莲冥冥中的指引、叶家祖坟那块神秘的碑文……在这一刻,所有的线索仿佛都被串联了起来,齐齐指向了这片北境雪岭。
她怔怔地看着那幅图,低声喃喃:“原来……你让我来北境,不只是为了封印,更是为了……唤醒。”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叶寒舟主帐内。
叶寒舟再一次坠入了无边的幻境。
这一次,他站在一座阴森的祭坛之上,手中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祭坛中央,被捆绑着的,正是苏菱安。
他不受控制地,一步步走向她,将那冰冷的刀锋,亲手刺入了她的心口。
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她却没有挣扎,只是看着他,笑着流下了眼泪。
“寒舟,你说过……我们的命,是共的。”
“不——!”叶寒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涔涔而下,他剧烈地喘息着,却在下一秒,感觉到了手中冰冷而坚硬的触感。
他僵硬地低下头,瞳孔骤然收缩——他的手里,竟然真的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刃!
而苏菱安,就安静地睡在他的身旁,呼吸平稳,毫无防备。
一股极致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把短刃狠狠掷出帐外,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随即,他像个溺水的孩子,扑到苏菱安身边,用尽全力,死死地抱住她温热的身体,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阿菱……别走……求你别离开我……”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哽咽,“我怕……我怕我真的会杀了你。”
黑暗中,苏菱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底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清明和了然。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因为恐惧而紧绷的后背。
“不会的。”她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指尖隔着衣料,轻轻点在他的心口,“因为——”
“你的心,早就被我的灵泉,泡软了。”
而就在此刻,千里之外,一座被黑色巨帐笼罩的营地中央,盘膝而坐的黑帐巫师猛然睁开了双眼,眼中血光爆射。
“血引之力再次异动……她……她找到了‘副泉’?!”
夜的寒意尚未散尽,黎明前的黑暗显得格外压抑。
一种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整个北境大营,巡逻的士兵脚步声都比往日沉重了数倍。
整座营地,已经进入了比面对敌军攻城时还要森严的戒备状态。
沉重的脚步声在苏菱安的帐外停下,老参军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显得无比灰败,声音也因为一夜未眠而嘶哑不堪:“将军……昨夜,按照您的吩咐,全营排查……又发现了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