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刚刚触及那张浸透了风雪的羊皮地图,苏菱安掌心的古玉便陡然升温,灼得她指腹一阵刺痛。
那温热并非来自她的体温,而是一种源于内部的悸动,仿佛沉睡的活物被骤然唤醒。
不等她细查,一缕极细的灵泉水线竟自主从古玉缝隙中渗出,在她白皙的掌心上蜿蜒流淌,勾勒出一条与地图上九泉截然不同的诡异路径。
那路径并未指向众人预设的目标——九泉核心的主泉,反而是朝着东南方一处毫不起眼的标记,绕出了一个刁钻的弧度。
地图上,那标记旁用北境古语标注着两个字:枯心。
枯心泉,九泉之中早已干涸的一处废泉,被视为无用之地。
苏菱安的眸光瞬间沉了下来,犹如寒潭深水。
她明白了。
蛊母故意暴露祭坛的位置,甚至不惜牺牲部分外围影阁的势力,就是为了布下一个阳谋,一个引诱他们前来硬闯的陷阱。
祭坛本身固若金汤,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蛊母真正畏惧的,是有人洞悉九泉锁链的秘密,从根源上斩断她的力量。
“墨鸦。”她头也未回,声音清冷如冰。
“属下在。”黑衣的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你带哑奴去这个地方,”苏菱安的指尖点在地图上的“枯心泉”标记上,“用净毒莲的残液,在那里布下一个‘伪命阵’。我要让那里的蛊虫,以为找到了新的温床。”
墨鸦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风雪中。
苏菱安随即转向一旁的赵五娘,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狠厉:“放出风声,就说鬼医叶寒舟体内的蚀心蛊王已经彻底失控,他本人疯魔,正不受控制地携蛊王之力,奔袭祭坛。”
赵五娘闻言大惊,失声道:“小姐!这……这是要把主上当成活靶子,吸引所有火力?”
“诱饵?”苏菱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不是总想着一个人扛下所有吗?那我就成全他,让他扛个彻彻底底。”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步入哨站内室。
昏暗的油灯下,叶寒舟正背靠着冰冷的石墙静坐。
他身上的绳索捆得极紧,但那双赤红的眼眸却并未涣散,反而透着一种与疯狂激烈对抗的清明。
他听到了外面的对话,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
苏菱安走到他面前,无视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铃。
那银铃上雕刻着繁复的莲花纹路,正是当初安和堂开张那日,她戴在自己腕上的“命共铃”。
她不由分说,将银铃系在了他的手腕上,铃声清脆,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听着,”她俯下身,迫使他抬头,直视着他血红的瞳孔,“从现在起,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鬼医叶寒舟疯了,成了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而我,苏菱安,是唯一能制住他的人。”
她的指尖冰凉,缓缓划过他滚烫的喉结,带起一阵战栗。
“而你,”她一字一顿,声音轻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带着致命的威胁,“就给我乖乖演好这出‘失控忠犬’的戏码,让我能名正言顺地……把你从蛊母手里,抓回来。”
叶寒舟的瞳孔骤然紧缩,喉间发出压抑的低吼,似乎想要挣扎反驳。
然而就在此刻,他看到苏菱安宽大的袖袍下,那株小小的净毒莲微微闪烁了一下柔和的金光。
只一刹那,他心口处那不断蔓延的黑色蛊纹,竟像是遇到了天敌般,主动向后退散了半寸!
他瞬间僵住。
原来她早已算得清清楚楚。
唯有他“失控”,才能让蛊母将注意力从守护九泉锁链上移开。
唯有他成为最大的威胁,蛊母才会相信,苏菱安所有的精力都会被用来压制他,从而暴露出守护最薄弱的一环。
当夜,一则惊人的消息如风雪般,迅速传入了祭坛周围所有影阁探子的耳中。
三更时分,枯心泉方向果真传来剧烈的地动山摇。
无数被“伪命阵”吸引的蛊虫疯狂破土而出,黑压压一片,如同潮水般涌向祭坛,制造出巨大的混乱。
蛊母果然中计,她感知到那股熟悉的“生命”气息,以为是苏菱安等人布下的主阵,立刻急调了三成守护祭坛核心的精锐前去绞杀。
就在此刻,西北方向的“寒髓泉”旁,苏菱安如鬼魅般现身。
她抓住防守空虚的瞬间,以十三根特制的银针刺入泉眼周围的阵点,引动稀释过的灵泉水缓缓注入。
同时,她口中低声诵念起《万蛊录》残卷中那段晦涩艰深的“断链咒”。
随着咒文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寒髓泉的泉心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漆黑的泉水剧烈翻涌,一道由纯粹的怨力与蛊毒构成的锁链虚影,缓缓在泉水上方浮现。
就是现在!
苏菱安猛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混合着净毒莲的气息,不偏不倚地喷洒在那锁链虚影之上!
“以血为引,以莲为契!共命者在此,九泉锁链——断!”
刹那间,灵泉倒灌,净毒莲的金光在她体内轰然大盛,与精血之力融合,化作一道无形的利刃。
那道黑色的锁链虚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应声崩裂!
然而,锁链断裂的瞬间,远在哨站内的叶寒舟身躯猛地一震,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一道阴沉、沙哑,却又带着诡异慈爱的女声,直接在他识海深处回荡:“孩子……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来……我才是你真正的……母亲……”
“呃啊——!”
叶寒舟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双目中的赤红瞬间暴涨,理智的堤坝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
他浑身青筋暴起,竟硬生生挣断了用金蚕丝混编的缚绳,踉跄着一头冲入了外面的漫天风雪之中。
苏菱安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异动,脸色剧变。
她没想到,斩断锁链的能量震荡,竟成了蛊神直接侵蚀他意识的桥梁!
她抓起那株小小的净毒莲,想也不想便追了出去。
可她追出哨站时,叶寒舟已在风雪中奔出百丈之远,他的指尖开始扭曲变形,凝结出锋利致命的乌黑毒刺。
“主上!主上正朝着祭坛的方向去了!”墨鸦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他……他好像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引开沿途所有的守卫!”
苏菱安的脚步猛地一顿,死死地钉在原地。
她看着那道在风雪中跌跌撞撞、却义无反顾冲向最危险之地的背影,眼中翻涌的怒意与痛楚几乎要将她吞噬。
你非要替我挡刀?!你非要用你的命来成全我的计划?!
一股决绝的狠意涌上心头,她猛地将那株尚在发光的净毒莲狠狠按入自己的心口,逼出一口灼热的心头血,对着那道背影厉声嘶吼:“好!这口锅我让你背了!可叶寒舟,你要是敢死在我的计划里,我发誓,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把你的魂魄找回来,把你炼成最听话的蛊,永生永世,锁在我身边!”
风雪似乎被她的声音撕裂。
叶寒舟的脚步愈发踉跄,识海内,蛊神的幻象愈演愈烈。
时而是母亲温柔的笑脸,时而是家族覆灭的冲天火焰,时而又是苏菱安倒在血泊中,对他伸出手……他痛苦地嘶吼着,双手抱头跪倒在地,那凝结着剧毒的指尖,竟不受控制地朝着自己的太阳穴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如雪的声音穿透了风暴与幻象,清晰地落在他耳边。
“叶寒舟,我说过——我们的命,是共的。”
他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野中,苏菱安正一步步踏雪而来。
她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手中那株融入了她心头血的净毒莲,竟绽放开三瓣虚幻的金色莲瓣,莲心处一道纯净的金光,如利剑般破开风雪,直射他的眉心。
剧痛与幻象瞬间被压制,他感到一丝久违的清明。
下一刻,一个带着寒气与莲香的温暖身躯,将他从背后死死抱住。
苏菱安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畔,声音沙哑却坚定:“现在,轮到我救你了。”
与此同时,祭坛最深处,端坐在骸骨王座上的蛊母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看着虚空中那条彻底崩裂的锁链投影,非但没有愤怒,反而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狞笑。
“断一链?好啊……那就让你们,亲眼看着彼此是如何被对方,一点点吞噬殆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