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的府衙前广场,青石板被晨阳晒得发烫,却比不过人群里翻涌的热度。
卖炊饼的老周头踮着脚,竹筐里的饼早凉透;抱孩子的妇人把娃举过肩头,小丫头攥着她的鬓发直喊“看仙女”;连平日只蹲茶馆的陈老道都拄着枣木拐挤到最前排,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抹素裙——苏菱安正立在临时搭起的丹炉前,葱白指尖捏着药杵,一下下捣着石臼里的凝雪参。
“女子不得行医,此乃祖制!”
一声尖喝像根刺扎进人堆。
孙济仁着月白儒衫立在府衙高台上,三绺长须被气吹得乱颤,身后站着四个腰悬铁牌的府衙差役。
他目光扫过苏菱安单薄的肩背,嘴角扯出冷笑:“寒庐医馆私传禁方,蛊惑民心,本应查封——”
“那我今日,便破了这祖制。”
苏菱安抬头,晨光恰好漫过她眼尾。
昨日熬夜炼丹的青影还未消,声音却清越如泉,撞得人耳膜发颤。
她垂眸扫过脚边的天火炉,掌心悄悄按在炉壁暗纹上——这炉是老铁匠连夜改的,火脉直通地下灵泉,此刻地脉里的灵气正顺着她指尖往炉心钻,像条温热的小蛇。
“轰——”
炉心突然震了震。
围观百姓“啊”地惊呼,只见丹炉口腾起一缕青烟,竟在半空中凝成半透明的莲影!
花瓣纹路清晰可辨,每片都沾着晨露似的微光,莲香裹着药气漫开,连最外围的老周头都抽了抽鼻子:“香!比我家那株百年老桂还香!”
“天显异象!此女乃药神转世!”陈老道的枣木拐重重砸在青石板上,震得他花白胡子直抖,“当年药圣炼丹,也见着过丹气化莲!”
“安和堂的清心露,喝了头不晕、心不慌!”赵五娘扯着嗓子喊,她身后十几个流民举着陶碗挤进来,碗里的清露被阳光照得透亮。
阿青早候在旁,见机把碗往百姓手里塞:“婶子尝尝?前日我家娘子给张屠户他娘治头疼,就用了这露!”
人群霎时骚动起来。
卖菜的王大嫂抹了把汗,接过碗抿了口,眼睛陡然睁大:“哎?这、这像喝了口凉泉,从喉咙凉到后心!”她旁边的教书先生本皱着眉,喝下半碗后猛地直起腰:“怪了,我前日落枕的脖子,这会儿竟不疼了?”
“骗人!”
一声嘶哑的呵斥划破喧闹。
林修文挤开人群冲过来,官袍前襟皱成一团,脸上泛着不自然的青灰。
他伸手去夺阿青手里的碗,指尖刚碰到碗沿,突然像被什么撞了似的踉跄后退,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活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鸭。
苏菱安望着他扭曲的脸,眼尾微挑。
她早算到林修文会来——这个被傀儡散侵蚀三个月的行尸走肉,此刻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快记不清了,偏要硬撑着来砸场子。
她抬手轻弹,一缕灵泉顺着指尖飘过去,精准点在林修文眉心。
“你每日服三钱‘安神散’,实为‘傀儡散’。”她声音放得很慢,像在给孩童讲书,“蚀心三月,你夜里是不是总梦见有人拿针戳你脑子?”
林修文突然抱头尖叫。
他指甲深深抠进头皮,青灰的脸涨成猪肝色,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孙、孙大人!他给我药……说吃了能当太医院首座……”他“噗通”跪在青石板上,口水混着白沫往下淌,“我替他收账!给米行下迷心散,给布庄掺烂棉絮……他说等皇上病了,太医院都是他的人……”
“住口!”孙济仁脸色煞白,挥手要身后差役抓人,可那些差役早被林修文的疯相骇住,脚像钉在地上挪不动。
百姓们先是惊退,接着有人喊:“原来米行的米发苦是因为下药!”“我家那匹布洗两次就烂,敢情是被坑了!”骂声像滚雷似的炸开来,几个年轻小伙子抄起扁担就要冲上台。
“都住手!”府尹从衙门里跌跌撞撞跑出来,额头的汗把官帽都浸透了。
他扫了眼半空中还未散去的莲影,又看了看跪在地上胡言乱语的林修文,喉结动了动:“寒庐医馆……暂不查封。”
孙济仁的月白儒衫被攥得皱巴巴。
他退到暗巷时,后颈全是冷汗,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夜袭安和堂,不留活口。”他从袖中摸出三枚青铜钉,钉身刻着暗红纹路,“用焚心钉,烧得连灰都剩不下。”
三个黑影从墙根冒出来,接过钉子时,掌心被烫得发红。
为首的刀疤脸压低声音:“大人放心,等那小娘们断气,咱们再放把火——”
“滚!”孙济仁甩袖转身,听着脚步声渐远,才扶着墙喘粗气。
他没看见,墙根的野狗正舔着地上的水痕——那是他方才吓出的冷汗。
夜漏三更,寒庐医馆后巷飘着桂花香。
三个黑影猫着腰爬上屋顶,刀疤脸摸出匕首正要掀瓦,突然听见院里传来一声轻语,像风刮过竹帘:“贼来自焚。”
他浑身一僵。
下一秒,头顶腾起幽蓝火焰,从发梢“刺啦”烧起!
火焰没有温度,却像有生命似的往肉里钻,刀疤脸想喊,喉咙却先烧着了;另两个死士想跑,可腿上的肉已经化成黑灰,“扑通通”摔进院子,不过眨眼工夫,三具尸体就只剩三堆焦黑的灰。
次日清晨,老铁匠蹲在院角捡东西。
他捏起一片未燃尽的衣角,见内衬绣着金线暗纹——那是三合药盟的标志。
老人没吭声,把布条塞进昨日刚做好的药匣夹层,匣底还压着块暖玉,是苏菱安前日给的“打赏”。
寒庐内,天火炉“嗡”地一响,炉壁上的“炼”字终于显了形。
苏菱安望着跳动的火苗,嘴角勾出笑:“你们说我是灾星?可这火……烧的都是该死的人。”
“下次,让我来烧。”
叶寒舟倚在门框上,手中的斩命刀微微发颤。
刀身映着他泛红的眼尾,倒像是被炉火烧的。
他走过来,抬手替苏菱安理了理被炉烟熏乱的鬓发:“昨夜用了言灵?”
“就一句。”苏菱安歪头蹭他掌心,“不费事儿。”可她话音刚落,眼前突然闪过一片金星。
她扶住门框,指甲掐进木头里——这感觉不对,像有人拿针在扎她太阳穴。
“怎么了?”叶寒舟的手立刻扣住她手腕,脉门跳得飞快。
“没事。”苏菱安摇头,强撑着笑,“许是昨日炼丹累着了。”她望着院外飘起的红绸——安和堂今日正式挂牌。
可那红绸晃得她眼睛发疼,恍惚间,她好像看见红绸落地时,自己眼前一黑……
“阿安?”叶寒舟的声音突然远了。
苏菱安攥紧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望着院外越聚越多的百姓,突然觉得这热闹里,藏着股她还没摸清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