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灼痛感仿佛还烙印在掌心,苏菱安彻夜无眠。
她靠坐在冰冷的床沿,反复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玉髓,月光透过窗棂,映出她眼中挥之不去的凝重。
叶寒舟,那个高高在上、心思如渊的男人,赐予她药庐之权,绝非恩宠。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一次致命的考验。
她若能展现出超乎寻常的价值,便能在这吃人的叶家求得一线生机;若是个无用的废物,下场只会比尘埃更卑贱。
弃子,这两个字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天色微明,晨雾尚未散尽,苏菱安便已起身。
她换上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衫,如往常一般前往药堂,以整理药架为名,开始了她的豪赌。
她的动作轻巧而迅捷,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一排排药材,实则心神早已锁定目标。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指尖微动,三株品相平平无奇的紫星草便如有了生命般滑入她的袖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回到那间破败的偏院,她立刻反锁院门。
心念一动,掌心玉髓光华流转,一道虚空之门悄然开启。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
眼前的景象依旧如梦似幻,灵泉汩汩,仙雾缭绕。
她快步走到泉边那片黑得发亮的沃土前,小心翼翼地将三株紫星草埋入其中。
接着,她引来一缕精纯至极的灵泉之水,看着那晶莹的水珠滴落在草叶之上,紫星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翠欲滴,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磅礴的生机。
接下来的三日,苏菱安的偏院大门紧闭,谢绝一切探访。
院内,唯有炼丹炉中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日夜不休,时而有淡淡的灵雾从门窗缝隙中溢出,氤氲不散,带着一股奇异的清香。
第四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紧闭的院门终于打开。
苏菱安面色略显苍白,眼中却闪烁着慑人的精光。
她双手捧着一只小巧的玉盒,缓步走向主药堂。
药堂内,叶寒舟正临窗品茶,神情淡漠。
见她进来,他眼皮都未抬一下。
“家主。”苏菱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颤抖,她垂着眉眼,将玉盒恭敬地呈上,“奴……奴这几日偶得一古方,斗胆试炼了一炉丹药,或可清解体内浊气,驱散阴寒之症,请家主鉴赏。”
叶寒舟的目光终于从窗外的景色移开,落在了她手中的玉盒上。
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审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苏菱安被他看得心头发紧,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终于,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揭开了盒盖。
霎时间,一股清冽至极的药香弥漫开来,其中竟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吟之声。
玉盒中,三粒青光流转的丹丸静静躺着,圆润饱满,灵气逼人。
叶寒舟的指尖在触碰到丹丸的瞬间,瞳孔骤然一缩。
他捻起一粒,指腹轻轻摩挲,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精纯药力,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这丹药的品相、气韵,竟与叶家早已失传的至宝“清瘴灵丹”有着九分相似!
“凡草所炼?”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苏菱安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回……回禀家主,主药是紫星草,奴只是按照古方配伍了几味辅药,不敢有丝毫妄为。”
“紫星草?”叶寒舟盯着她,那眼神锐利如刀,“三日成丹,炉火不乱,你倒真是个奇才。”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却让人背脊发寒。
当晚,叶寒舟的书房灯火通明。
他命心腹墨鸦将那三粒丹药取来,亲自用一柄玉刀,小心翼翼地刮下半粒丹药的粉末。
随即,他从一个黑色的瓷瓶中引出一条几乎透明的细小蛊虫,那便是“梦魇蛊”。
此蛊无形无质,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人的梦境,窥探其心底最深的执念与秘密。
他亲手将丹药粉末与梦魇蛊溶入一碗安神茶中,茶汤澄澈,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端着茶,亲自来到苏菱安的偏院。
“你炼丹辛苦,这碗安神茶,喝了安睡。”他将茶碗递到苏菱安面前,眼底的冷光一闪而逝,“若你心中有鬼,便让梦来告诉你。”
苏菱安不敢拒绝,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那一夜,叶寒舟并未离去,而是盘坐在药庐外的老槐树下,双目紧闭,以心神感应着梦魇蛊的动向。
他要亲眼“看”到,这个女人的心底,究竟藏着怎样的惊天秘密。
然而,子时刚过,他猛地睁开双眼,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那与他心神相连的梦魇蛊,信号竟在瞬间彻底断绝,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瞬间抹除,连一丝残骸都未曾留下!
与此同时,沉入梦境的苏菱安,并未看到任何恐怖的梦魇。
她只看到一片混沌之中,母亲的背影静静立在一块顶天立地的古玉之前。
母亲没有转身,也没有开口,但一个温和而威严的声音却直接响彻在她的灵魂深处:“玉中有门,血启三重。莫信外誓,唯血为凭。”
“唯血为凭……”苏菱安猛然从床上坐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她大口喘着气,刚才那股被窥探的感觉依旧让她心有余悸,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烧起,她脱口而出,对着虚空低吼道:“这该死的蛊虫再敢来,就让它烂成一滩泥!”
话音未落,她体内的玉髓空间内,异变陡生!
那口灵泉池竟轰然翻涌起来,水浪滔天。
在沸腾的池底,一道比先前清晰数倍的虚影巨门缓缓浮现。
门上,三道原本空空如也的血槽,此刻竟已全部注满,闪烁着妖异的红光。
而在巨门中央,一行新的血字缓缓凝聚成形:“心誓已立,门启将临。”
第二日,天光大亮。苏菱安被传唤至主药堂。
叶寒舟依旧坐在老地方,神色比昨日更加阴沉。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目光仿佛要将她凌迟。
就在这时,墨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禀报:“家主,昨夜那只梦魇蛊……在她的茶杯残渣中找到了痕迹,已经化为一滩脓水,尸骨无存。”
叶寒舟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眸光骤然冷冽如冰。
他缓缓抬眼,视线如两道利剑,直刺苏菱安的心脏:“你昨夜,说了什么?”
苏菱安早已想好说辞,她脸色煞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奴……奴不知。只记得梦里好像有鬼怪要钻进奴的脑袋,奴害怕极了,就喊着‘有鬼,吓死我了’……然后就醒了。”
叶寒舟死死地盯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假。
良久,久到苏菱安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跳要停止时,他忽然收回了目光,转身从墙上取下一串钥匙,随手抛了过来。
“叮当”一声,钥匙落在苏菱安脚边的青石板上。
“从今日起,药庐西侧那半间炼药房,归你了。”叶寒舟的声音冰冷而平淡,“想炼什么,随你。”
躲在门外偷听的小蝉,看到这一幕,嫉妒与不甘几乎要冲破胸膛,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掐出了血痕,却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苏菱安缓缓弯腰,捡起那串冰冷的钥匙。
钥匙很沉,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块寒铁,那金属的凉意直透骨髓。
她知道,这串钥匙不是信任,更不是赏赐。
它是一座更华丽的囚笼,一个更广阔的试炼场。
叶寒舟已经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药堂内恢复了死寂,空气中却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苏菱安紧紧攥着钥匙,那冰冷的触感却在她掌心渐渐升温,仿佛与她体内的玉髓产生了某种共鸣。
她抬起头,望向西侧那扇紧闭的房门,门后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充满了无尽的可能,也布满了致命的陷阱。
这把钥匙,是她通往未来的唯一凭证,却也可能,是悬在她头顶的断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