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天光却未给鬼谷带来丝毫暖意。
一夜之间,这座与世隔绝的幽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通往外界的唯一吊桥被高高悬起,谷中要道皆有黑衣卫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往日里飘散的药香被一股肃杀的铁锈味所取代。
鬼谷,彻底戒严。
昨夜那青面人的尸身,成了最大的祸源。
他倒下的地方,正是鬼谷最珍贵的百年药田。
尸身在天亮前便化作一滩墨绿色的毒水,所过之处,灵植枯萎,泥土发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叶寒舟一身玄衣,立于药田边缘,面色比这被毁的药田还要阴沉。
他身后,墨鸦低声请示:“主上,此毒霸道,寻常方法难以清除,是否……”
“不必。”叶寒舟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他抬手,一簇幽蓝色的火焰自掌心窜起,带着焚尽万物的戾气,猛地掷向那片被污染的土地。
“轰——!”
幽蓝火焰触及毒水,瞬间爆燃,火光冲天而起,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
然而,就在火焰升腾的刹那,一股夹杂着尸臭和药草焦糊味的黑烟逆卷而上,如毒龙般直扑叶寒舟面门。
墨鸦大惊失色:“主上,小心!”
叶寒舟反应极快,屏息侧身,广袖一挥,试图用内力震散毒烟。
但终究是吸入了一缕。
那一丝黑烟入体,仿佛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他体内潜藏的危机。
“噗——!”
一口乌黑的血箭喷涌而出,溅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叶寒舟身形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唯有唇角那抹黑血,刺目惊心。
旧伤复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
“主上!”墨鸦箭步上前扶住他。
“无碍。”叶寒舟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已带上一丝压抑不住的虚弱。
他推开墨鸦,眼神凌厉如刀:“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靠近主院,违者,杀无赦!”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步履看似平稳,实则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墨鸦望着他孤绝的背影,心沉到了谷底。
消息终究是没能完全封锁住。
苏菱安在自己的小院里,看似平静地捣着药材,耳朵却捕捉到了院外两个小药童压低声音的交谈。
“……听说了吗?主上今天焚尸的时候,毒发了……”
“何止是毒发!我偷偷看见了,咳出的血都是黑的!跟墨汁一样!”
“完了完了,主上的‘月圆劫’马上就要到了,自炼的‘镇魂丹’据说也只剩最后一颗。要是主上撑不住,我们鬼谷……”
“嘘!别说了!赵五爷那几个人,早就对谷主之位虎视眈眈了,主上要是倒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
后面的话,苏菱安没有再听。
但“月圆劫”、“镇魂丹”、“命不过三月”这几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头。
她心头猛地一紧,手中的药杵重重地落在了石臼里,发出一声闷响。
叶寒舟不能死!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她脑中叫嚣。
她对那个喜怒无常、冷酷狠戾的鬼医没有半分情爱,但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
她是叶寒舟的“私产”,是他的禁脔。
这份身份是束缚,却也是保护。
一旦叶寒舟倒下,那些如饿狼般的长老,特别是那个色眯眯的赵五爷,绝对会像瓜分战利品一样将她撕碎!
她必须救他!
但这还不够。
仅仅救他,她依旧是那个任人摆布的玩物。
她要的,是活下去,是自由,是掌控自己的命运!
而掌控叶寒舟,就是第一步!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成形。
她精心熬制了一碗安神汤,借着送药的名义,第一次踏入了那座象征着鬼谷权力核心的主院。
院内寂静无声,连风都仿佛静止了。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扑面而来。
叶寒舟就斜倚在内室的软榻上,双目紧闭,往日里毫无血色的脸庞此刻泛着一层诡异的青紫色,连嘴唇都变成了深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他快要死了。
这个认知让苏菱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端着药碗,一步步走近,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主上……奴……为您熬了安神汤。”
叶寒舟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苏菱安深吸一口气,抛出了自己的诱饵,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奴……斗胆,或许……可以一试,为您炼制续命的丹药。”
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叶寒舟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依旧深不见底,只是此刻蒙上了一层死气,他看着她,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炼丹?你连灵火都没有,拿什么炼?”
“若……奴有呢?”苏菱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闪过的精光。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心神已沉入神秘空间。
空间内,那片被灵泉滋养的药田生机勃勃,正中央那株通体赤红、形如火焰的“炎心草”已经彻底成熟,散发着灼人的热浪。
就是现在!
苏菱安没有丝毫犹豫,意念一动,将那株炎心草投入了古朴的炼丹台中。
她集中所有精神,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前世丹书中记载的法诀:“燃!”
刹那间,一股磅礴的吸力从炼丹台传来,仿佛引动了地心之火。
只见炼丹台底部,一缕赤金色的火焰凭空腾起,熊熊燃烧,整个空间都为之嗡鸣震颤!
灵火,已成!
外界不过一瞬,空间内却仿佛过了许久。
苏菱安强忍着心神的激荡,在叶寒舟察觉异样前退了出来。
她低着头,姿态恭敬,仿佛只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卑微奴婢。
此后七日,苏菱安以需要安静环境研究药方为由,将自己关在房中。
实际上,她夜夜进入空间,以新成的灵火,辅以空间内数种外界绝迹的灵草,不眠不休地炼制丹药。
七日后,丹炉开启,九粒通体赤红、丹身布满玄奥金色纹路的丹药静静躺在其中,丹香四溢,闻之便觉精神一振。
此丹,名“燃心续命丸”,可强行燃烧生机,压制天下奇毒三月!
苏菱安捧着丹药,再次来到主院。
叶寒舟的情况比七日前更加糟糕,他已经无法起身,只能躺在榻上,靠墨鸦用金针渡气续命。
看到苏菱安手中的丹药,墨鸦眼中满是怀疑。
叶寒舟更是连眼都未睁,似乎已是弥留之际。
苏菱安跪在榻前,将丹药举过头顶:“主上,请服下此丹。”
叶寒舟毫无反应。
苏菱安一咬牙,直接上前,捏开他干裂的嘴唇,将一粒燃心续命丸送了进去。
“你敢!”墨鸦大怒,伸手便要来抓她。
可丹药已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灼热的暖流涌入叶寒舟的四肢百骸。
他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原本死寂的眸子里竟爆发出一股狂暴的凶光!
又是一口黑血喷出,这次却比上次更加汹涌!
他体内的毒气仿佛被激怒的凶兽,逆冲经脉,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疯狂钻动,恐怖至极。
“丹药与蛊虫相冲!快!施针封住他的心脉!”墨鸦惊骇欲绝,立刻取出金针。
然而,一只纤细的手却比他更快,猛地按在了叶寒舟的心口。
是苏菱安!
她脸色煞白,双目却紧紧盯着叶寒舟起伏的胸膛,低声喝道:“别动!蛊在逃!”
这一刻,她清晰地感知到,一股阴冷而暴戾的力量正试图从叶寒舟的心脏处破体而出!
那是叶家代代相传的本命蛊——九命噬心蛊!
一旦离体失控,宿主必将在瞬间被吸干所有生机,沦为一具没有神智的行尸走肉!
电光火石之间,苏菱安福至心灵。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空间中引出一滴灵泉水,抹在了叶寒舟的唇间。
同时,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威严与怒意,厉声喝道:
“再敢乱动,就给我烂成一滩泥!”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叶寒舟体内那些疯狂躁动的蛊虫,仿佛听到了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敕令,齐齐僵直!
紧接着,那只企图破心而出的主蛊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竟开始寸寸消融!
转瞬间,他体内所有的蛊虫,都化作一股股腥臭的黑水,顺着他的七窍汩汩流出!
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叶寒舟猛然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死死地盯着苏菱安,声音嘶哑而颤抖:“你……你杀了我的本命蛊?!”
苏菱安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大口喘息,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奴……奴不知……奴只是……想让它别再乱动了……”
实则她内心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言出法随!
她的话,竟然对如此高阶的蛊术有着绝对的压制奇效!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空间内的炼丹台光芒大盛,一股玄妙的功德之力涌入,整个空间仿佛都因此而得到了某种晋升!
叶寒舟盯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审视,有忌惮,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
他缓缓道:“你救了我……也毁了我最后的防备。”
九命噬心蛊既是催命符,也是他震慑宵小的最后底牌。
如今,底牌没了。
苏菱安心中一动,抬起头时,已是泪眼婆娑,声音哽咽:“奴……奴只是想您活着……只要您活着……”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叶寒舟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
就在苏菱安以为他要降下雷霆之怒时,他却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从今日起,鬼谷整间药房,都归你管。”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若有人敢阻你,便告诉他们……是我准的。”
苏菱安心头猛地一震。
这是……信任?还是……更深的试探?
当夜,苏菱安提着灯,踏入了那间存放着鬼谷所有珍贵药材和典籍的中央药房。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一排排巨大的药柜直抵屋顶,气势恢宏。
她成了这里新的主人。
她走过一排排药柜,指尖轻轻划过那些贴着标签的抽屉,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未来的路。
叶寒舟的举动,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也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
她需要力量,需要更多的依仗。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一个布满灰尘的旧书架上,上面堆放着一些残破的古籍。
鬼使神差地,她走上前,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破旧的册子。
册子没有封面,纸张泛黄脆弱,似乎一碰即碎。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大多是些早已失传的丹方。
当她翻到册子中间时,一张被夹在其中的残图,忽然滑落。
那是一页用特殊皮纸绘制的图谱,上面用朱砂勾勒着一只形态狰狞的奇虫,其形状……竟与她感知到的“九命噬心蛊”一模一样!
而在图谱的顶端,有四个古朴的篆字——天罗阁·蛊谱。
图谱旁边,还有一行极小的批注,字迹飞扬,带着一股邪气:“此蛊以血为引,以命为食,霸道无双。然万物相克,唯灵泉可解其毒,唯双玉共鸣可封其主。”
苏菱安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灵泉……双玉……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主院的方向,一个冰冷而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开了她脑中的所有迷雾。
叶寒舟中毒,真的是意外吗?
还是说,这所有的一切,从他身中奇蛊开始,就是一个针对她的局?
天罗阁……他们,早就在等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