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第三日,凛冽的寒风卷过黑松岭,吹得枯枝呜咽,如鬼哭狼嚎。
车队行进在崎岖山路上,叶寒舟所在的马车内,气氛骤然凝滞。
他毫无征兆地闷哼一声,原本就缺乏血色的俊脸此刻更是白得像纸,步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墨鸦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却在触碰到他手臂的瞬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主上!”
叶寒舟撑着车壁,紧抿的薄唇已然泛起一层诡异的青紫色。
墨鸦探上他的脉搏,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惊心:“是九阴蚀脉毒发作了。”
苏菱安的心猛地一沉。
九阴蚀脉!
这四个字她绝不陌生。
父亲留下的医毒笔记中曾有详尽记载,此毒霸道至极,以阴寒之气侵蚀经脉,发作时如坠冰窟,万蚁噬心,最终经脉寸断而亡。
解此毒的关键,在于寻得至阳至刚之物,而缓解之法,则需以天地奇珍“寒心莲”为引,辅以蕴含生机的灵泉温养心脉,方能续命。
寒心莲……灵泉……
她眼底划过一抹微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与关切。
她迅速蹲下身,从怀中掏出那个半旧的药囊,纤细的手指在里面胡乱翻找着,瓶瓶罐罐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完美掩盖了她真正的意图。
心念一动,意识已沉入随身空间。
那片被灵泉滋养的药田里,一株通体莹白、莲心处泛着幽蓝光泽的莲花正静静绽放。
正是她前些日子种下,并用灵泉水加速催熟的寒心莲。
她飞快地摘下一瓣莲叶,又取了几株寻常的清热解毒草药,意念回归的瞬间,手中便多了一小撮混杂的药材。
她将药材递到墨鸦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我……我这里有些家传的草药,或许能缓解寒症,要不……试试这个?”
叶寒舟半阖着眼,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闻言,他掀起眼皮,冰冷的目光扫过苏菱安,带着审视与不屑,嗤笑一声:“你懂什么。”声音沙哑,却依旧淬着冰。
然而,他却没有拒绝。
他朝墨鸦递了个眼色。
墨鸦会意,接过药材,虽心存疑虑,但主上此刻危在旦夕,任何一丝希望都不能放过。
他转身便去寻火煎服。
入夜,车队寻到一处破庙歇脚。
篝火燃起,却驱不散庙宇内的阴冷。
刚服下药的叶寒舟非但没有好转,毒性反而愈发凶猛。
他躺在临时铺就的草席上,整个人如同一块寒冰,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白霜。
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因剧痛而紧绷的肌肉线条。
“呃……”他死死咬着牙,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吟,经脉中仿佛有无数冰锥在疯狂穿刺、撕裂。
“都退下!”他用尽全身力气低吼,双目赤红,“本座要自行运功逼毒,任何人不得靠近!”
墨鸦心头大急,却不敢违抗命令,只能躬身称是,随即转身想拉走苏菱安。
然而,苏菱安却猛地挣脱了他的手,竟不退反进,几步扑到叶寒舟的榻前。
“你干什么!滚出去!”墨鸦厉声喝道。
苏菱安却看也不看他,一双清亮的眸子死死盯着痛苦挣扎的叶寒舟,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您若是在这里死了,我怎么办?影阁那些人会放过我吗?我岂不是要被千刀万剐,给您陪葬?!”
这番话自私到了极点,却又合情合理得让人无法反驳。
话音未落,她已然从药囊中取出银针,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手指翻飞,强行刺向叶寒舟心口大穴!
“放肆!”叶寒舟猛然睁眼,眼中杀意迸射,抬手便要拍飞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可就在他掌风将至的瞬间,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温润暖流,顺着银针,悄无声息地渡入他即将被寒毒冰封的心脉。
这股暖流带着奇异的生机,仿佛初春的第一缕阳光,瞬间护住了他最脆弱的心脉,让他翻腾的血气为之一缓。
他抬起的手掌,生生停在了半空。
剧痛仍在,但心脉处那致命的冰封感却被牢牢遏制住了。
他惊愕地看向苏菱安,却见她额上冷汗涔涔,小脸煞白,握着银针的手指正微微颤抖,仿佛也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与反噬。
这……是怎么回事?
时间在死寂的对峙中流逝,直到五更天,天色将明未明。
叶寒舟体内的寒毒终于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疲惫地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伏在他床边沉沉睡去的苏菱安。
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右手还紧紧攥着那枚银针,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
他沉默地看了她许久,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拨开她滑落的衣袖。
下一刻,他瞳孔骤然一缩。
在苏菱安白皙纤细的小臂内侧,一道淡青色的诡异纹路赫然浮现,那纹路形似藤蔓,又如锁链,正牢牢地盘踞在她的肌肤之下。
——牵命印!
这是以自身生机为引,强行替他人渡走部分死气或剧毒才会留下的印记!
此印一旦形成,便意味着两人的性命在某种程度上有了牵连。
他眸光骤然变得幽深无比,声音低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墨鸦。”
“属下在。”墨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她是何时中的毒?”叶寒舟的视线依旧死死锁在那道青色毒纹上。
墨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一愣,随即躬身回道:“回主上,属下一直留意,苏姑娘……未曾中过任何毒。此印……倒像是凭空自生的。”
凭空自生?
叶寒舟盯着苏菱安沉睡的侧脸,心中翻江倒海。
这世上,竟有如此奇事?
她到底是什么人?
良久,他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解下身上还带着体温的黑色外袍,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次日清晨,苏菱安在一阵骨头酸痛中醒来。
一睁眼,便对上叶寒舟那双深邃冷峻的眸子。
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疏离与威严,仿佛昨夜那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不是他。
“你救了本座一次,”他端起一杯热茶,声音平淡无波,“本座保你三年安稳。”
苏菱安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小臂上的牵命印早已被她用灵泉水隐去。
她眨了眨眼,故意露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小声嘟囔道:“三年哪里够啊……可我要的是终身保障。”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脆响,叶寒舟手中的青瓷茶杯竟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
茶水混着瓷片从他指缝间滴落,他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是苏菱安看不懂的惊涛骇浪,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你,再说一遍?”
那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苏菱安吓得心头一跳,求生欲瞬间爆表,忙不迭地改口,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没没没!我是说……阁主您可得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不然我年纪轻轻就守寡,多可怜啊!”
她看似在插科打诨,叶寒舟心中却掀起了真正的巨震。
——族中那道尘封已久的预言,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响:破九阴死局者,亦是克吾命格之人。
救我者,必克我!
而这个女人,先是献上能缓解他剧毒的奇药,又以诡异手段护住他心脉,两次触碰他生死的天机,竟……毫发无损,未遭任何天谴反噬?
车队继续前行,途经一处驿站休整时,乔装成杂役的柳三娘趁着送水的机会,飞快地塞给苏菱安一张字条。
苏菱安回到房中展开,字条上只有一行字:影阁已查到小六子藏身北境边城,七日内必动手。
七日!
她攥紧了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当夜,她便躲在房中,借口休息,实则将全部心神沉入空间。
她疯狂地催动灵泉,加速催生了大量的“迷魂散”,又以灵植编织了几个惟妙惟肖的“替身草偶”。
做完这一切,她走出房门,看到叶寒舟正独自站在廊下,背影清冷孤傲,手中正把玩着一瓶不知名的药粉。
苏菱安深吸一口气,走到他身后不远处,低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阁主……您说,如果有人想动我身边的人,想杀了他们……我该怎么办?”
叶寒舟头也没回,依旧在慢条斯理地研磨着药粉,声音比夜色还要凉上三分:“那就让他们,先尝尝我的蛊。”
简单,直接,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血腥霸道。
苏菱安望着他清冷坚毅的侧脸,心中某处微微一动,垂在身侧的指尖,一缕微不可见的灵泉光华一闪而逝。
而就在此刻,正在把玩药瓶的叶寒舟,动作猛然一顿。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处有一道狰狞的旧伤,是早年毒发失控时留下的,伤口常年呈现死寂的灰败之色,是九阴毒深入骨髓的标志。
可现在,那层灰败的死皮,竟……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褪去,露出了底下带着一丝生机的崭新皮肉!
盘踞多年,从未有过好转迹象的九阴毒伤,如今,竟开始再生了!
叶寒舟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色,望向远方。
视线的尽头,一座雄伟的边城轮廓在晨曦微光中若隐若现,那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北境阳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