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那场不愉快的偶遇之后,东宫表面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赵钰依旧忙于朝政,对东瀛白银开采和运输事宜抓得极紧,户部尚书几乎日日被召见,脸上却总是带着掩不住的亢奋红光。
揽月阁内,贾迎春在赵钰的刻意安抚下,也渐渐将那份不安压回心底,只是偶尔望向静思苑方向时,眼神会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然而,真正的暗流,却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愈发汹涌。
龙首宫内,太上皇赵瑧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老龙,耐心等待着时机。戴权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确认了那个送膳小太监的“可靠性”
或者说,是确认了对方对现状的不满和对未来的投机心理。
“太上皇,那边递来消息,说……那一位近来情绪似乎有些波动,尤其是自从在御花园撞见太子和贾女官之后。”戴权低声禀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小顺子说,她私下里时常对着倭国方向垂泪,偶尔还会在纸上写写画画,像是倭文,写完了就又烧掉。”
赵瑧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看来,朕这颗棋子,并未完全死心啊。很好,心有怨怼,方能为人所用。”他沉吟片刻,对戴权吩咐道:
“告诉小顺子,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找个最稳妥的机会,将‘那个东西’交给她。记住,一定要让她明白,这是‘自己人’给她的‘防身之物’,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更要让她清楚,一旦事败,后果自负,无人能救她。”
哼,逆子,你不是将她放在身边以示征服吗?朕就让你尝尝,这征服的果实里,藏着怎样的毒刺!
戴权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要动真格的了。“那个东西”是他按照太上皇早年间偶然得到的一张隐秘方子,暗中收集材料,由一名被牢牢控制住的落魄太医秘密配制而成。
无色无味,毒性缓慢而隐蔽,初期症状如同感染风寒,极难察觉。
“老奴明白,定会安排得滴水不漏。”戴权躬身领命,退出去布置。
几日后的一个黄昏,天色阴沉,似乎酝酿着一场春雨。静思苑内,卑弥呼屏退了左右,只说自己想静一静。
她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充满了压抑和焦躁。自从御花园受辱归来,那种寄人篱下、尊严扫地的痛苦,以及对未来的绝望,几乎要将她逼疯。
小顺子传递来的那句“静待时机”,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敲响,是小顺子来送晚膳了。
卑弥呼心中一动,强自镇定地应了一声。
小顺子低着头,像往常一样,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取出,摆在桌上。
他的动作看似与平时无异,但在摆放一碟精致的糕点时,他的手指极其隐晦地在碟子底部轻轻一抠,一块薄如蝉翼的蜡封小片,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他的掌心,又借着收拾食盒的动作,将这小片蜡封,塞进了卑弥呼垂在桌下的手中。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若非卑弥呼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紧紧攥住了那小小的、带着一丝凉意的物事。
小顺子摆好饭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躬身低声道:“才人请慢用,奴才告退。”在他转身的刹那,用极低的声音,以倭语快速说了一句:“蜡封内物,慎用,自保。”
说完,他便提着食盒,快步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卑弥呼一人,以及桌上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饭菜。她却毫无食欲,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心里那小小的蜡封上。
她走到内室,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剥开蜡封。
里面是一小撮细如尘埃、近乎无色的粉末,用一层薄如蝉翼的油纸包着。油纸上,用极其细小的倭文写着使用方法和警告:混入饮食,微量即可,症状似风寒,久服伤身,无解。慎之!慎之!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兴奋交织着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想将这可怕的东西扔掉,但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赵钰那冰冷蔑视的眼神,贾迎春那受宠依赖的模样,宫人们那隐含鄙夷的目光……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复仇的火焰,如同被浇上了热油,猛地窜起!
这毒药,是武器!是希望!是她在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可以向那些践踏她尊严的人,发起反击的东西!
她不知道给她毒药的人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但她知道,对方既然能把这东西送到她手里,必然在宫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势力。她不在乎被利用,她只在乎,自己能否利用这机会!
她将油纸重新包好,将那致命的粉末小心翼翼地藏入一个空心的普通银簪之中。这是她仅有的、不算起眼的几件首饰之一。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榻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
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张苍白却因激动而泛起异样红晕的脸,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她不会贸然行动。这毒药是最后的底牌,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刻,用在最合适的人身上。或许是赵钰,或许是贾迎春,或许……是其他阻碍她的人。
她开始更加“积极”地学习宫廷礼仪,甚至主动向负责教习的老嬷嬷示好,打听一些关于赵钰饮食喜好、起居习惯的、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她表现得像一个竭力想要讨好君主、争取一丝生存空间的可怜人。
这一切,自然也被汇报到了赵钰那里。
“哦?开始打听朕的喜好了?”赵钰正在批阅奏章,闻言只是嗤笑一声,
“看来是真想争宠了?倒是识时务。只要她安分,朕不介意后宫多一个摆设。”
他依旧没有将卑弥呼太过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一个失去了爪牙的亡国之女,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的注意力,被另一份来自东瀛都护府的紧急密报吸引了。
石见银山的主矿脉附近,发现了小股倭人残兵的骚扰活动,虽然很快被奴仆军镇压,但似乎预示着更深层的不安。
而揽月阁的贾迎春,也隐约感觉到静思苑那边似乎有些不同。
那位卑才人不再像初来时那般死气沉沉,反而有种……过于刻意的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