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赵钰以铁血手腕清洗朝堂,空出了大量要害职位。
更令人瞩目的是,在这场权力的大洗牌中,户部尚书林如海不仅安然无恙,地位反而更加稳固,甚至被赋予了更大的权柄——
协理吏部考功,参与机要,俨然成了新任监国太子麾下文臣之首。
然而,身处这权力漩涡的中心,林如海的心情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如履薄冰的沉重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尚书省值房内,烛火通明。
林如海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这些都是需要他先行审阅、提出处理意见后再呈送东宫的紧要政务。
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看着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条陈,却感觉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不久前,飘回了那座曾经让他忧心忡忡的雍亲王府。
“林大人,别激动嘛!父皇是皇帝,他怎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相信父皇会保护我的!”
“林大人,我告诉你哦,其实我力气很大的!那些小毛贼,根本打不过我!你不用担心!”
那时赵钰那看似天真无知、浑不在意的笑脸,与如今太和殿上高踞监国之位,一个眼神就能让百官股栗的冷峻身影,在他脑海中反复交错。
王爷啊王爷……不,太子殿下!您瞒得老臣好苦!
老臣当初那些劝谏,在您眼中,是否如同痴人说梦,可笑至极?
“大人,贾政贾大人在外求见。”贴身长随的低语打断了林如海的思绪。
林如海眉头微蹙,贾政?他此刻来访,目的不言而喻。
他沉吟片刻,还是道:“请他进来吧。”
贾政快步走入,比起往日更多了几分惶急和谦卑,甚至带着一丝讨好。他不敢坐实,只挨着椅子边坐下,未语先叹:
“如海兄……不,林大人,如今您位居中枢,深得殿下信重,可要拉我们贾府一把啊!”
林如海看着这位昔日连襟,心中也是叹息。
贾府两次站错队,尤其是御前告状那一出,实在是将那位爷得罪得不轻。
他斟酌着语句,缓缓道:“存周兄,不必如此。殿下如今日理万机,宵衣旰食,首要在于稳定朝局,清算逆党。贾府……只要安分守己,谨言慎行,想必殿下暂时……无暇他顾。”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是安慰,也是实话。
那位爷现在忙着巩固权力,贾府这种虽然碍眼但暂时威胁不大的,或许真的会先放一放。
贾政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道:
“是是是!我们一定安分!绝不敢再给殿下添乱!只是……只是如今府外有兵丁‘驻守’,府内人心惶惶……林大人,您在殿下面前能否……能否稍稍美言几句?哪怕只是让外面那些兵撤了也好啊!”
林如海看着贾政那惊弓之鸟般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荣国府何等煊赫,如今却要求到自己这个原本关系微妙的外姓人头上。他摇了摇头,正色道:
“存周兄,此言差矣。殿下行事,自有章法。城外驻兵,或许另有考量,未必是针对贾府。此时贸然进言,非但无益,反而可能引火烧身。如今之计,唯有静观其变,恪尽职守,方是正理。”
他这话带着提醒,也带着一丝疏离。在如此敏感的时刻,他绝不能因为贾府而引来太子的猜忌。
贾政闻言,脸上希望的光芒黯淡下去,只得讷讷道:“是……林大人所言极是……是贾某唐突了……”
送走失魂落魄的贾政,林如海站在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久久无言。
贾府……终究是目光短浅了些。如今能否保全,已非我力所能及,全看殿下心意了。
只是,殿下对贾府,尤其是对那几个丫头……
“林大人,”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正是福安。
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份密函,
“殿下看了您关于整顿盐政的条陈,说了个‘可’字。另外,这是殿下让交给您的,关于江南织造局的几份暗账,殿下说,让您‘仔细瞧瞧’,看看里面有多少是太子……是逆党赵晗的人,又有多少,是‘自己人’。”
林如海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双手接过:“臣,遵旨。”
福安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殿下还让奴才问林大人一句,这朝堂,清洗之后,该如何填充,方能如臂使指,不再生乱?”
林如海心脏猛地一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
“请回禀殿下,臣以为,当选拔干练、熟知实务、且……忠心可靠之人。不论资历,唯才是举。至于如何辨别忠心与才干,臣……会尽快拟个章程出来。”
福安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林大人不愧是殿下倚重的股肱之臣。奴才告退。”
看着福安消失的背影,林如海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他打开那份所谓的“暗账”,只翻看了几页,就触目惊心!这里面牵扯到的,何止是太子余党?许多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甚至一些看似中立的官员都赫然在列!
太子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他,是要借他的手,进行更深的清洗和利益的重新分配!
殿下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用我之手,行酷烈之事,集权于一身。
我若办好了,是份内之事,若稍有差池,或者引来众怒,那我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他感到一阵眩晕。当初那个需要他“警示”的顽石,早已变成了一条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潜龙!
而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船,是乘风破浪,还是舟毁人亡,全在船上那位年轻舵手的一念之间。
夜深人静,林如海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跳跃的烛火,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
一丝隐隐的恐惧。
他想起了赵钰初露锋芒时的北境大捷,又想起了他诛杀太子时的冷酷果决,也想起了他如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
我林如海一生,自诩清流,欲匡扶社稷,却终究卷入了这最残酷的夺嫡之争。
如今,是幸,还是不幸?辅佐的是一位可能开创盛世的雄主,还是一位……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
前路茫茫,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