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府遭遇夜袭的消息,虽然被极力压制,但还是在京城顶层的权贵圈子里,还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大多数知情者选择了更加彻底的沉默和疏远,唯恐被这滔天的漩涡卷入其中。
然而,有一个人,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坐立难安,忧心如焚,最终还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再次踏入了这座已然成为风暴眼的王府。
书房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寒意。
林如海看着眼前歪在太师椅上,正专心致志摆弄着一个新得来的西洋九连环的赵钰,心中百感交集,涌到嘴边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赵钰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林如海的凝重,他笨手笨脚地掰扯着九连环,嘴里还嘀咕着:
“这玩意儿怎么弄的?歪歪扭扭的,一点都不好玩……”
老林头又来了。这次夜袭,看来是真把他吓到了。也罢,听听他怎么说。
“王爷……”林如海深吸一口气,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
“前夜之事……老臣听闻,心中实在……惶恐不已。”
赵钰抬起头,眨了眨清澈的眼睛,一脸“天真”:
“啊?林大人你也知道了啊?没事没事,就是几个小毛贼,已经被福安他们打跑了!可惜吵到我睡觉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夜的血雨腥风,真的只是一场不甚愉快的扰眠事件。
林如海看着他那浑不在意的样子,心中焦急更甚,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王爷!绝非小毛贼那般简单!那些人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其目标明确,就是直指王爷您!这京城之中,有能力、且有动机豢养此等死士,并敢对您下此毒手的……其意已昭然若揭啊!”
他几乎是在明示太子了。
赵钰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歪着头看着林如海,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林大人,你说的话好难懂啊。谁要对我下毒手?为什么呀?我又没惹他们。”
老林头啊老林头,你终于把话挑明了。可惜,我现在还得继续装糊涂。
林如海见他仍是这般“懵懂”,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但他不能放弃,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
“王爷!您立下不世之功,声望如日中天,这本是好事。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您如今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视您为最大的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快!
前夜的死士,不过是第一次试探,接下来,只怕还会有更加凶险、更加防不胜防的手段!”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真正的担忧和后怕。
赵钰放下了九连环,挠了挠头,似乎有些烦躁:
“哎呀,林大人,你说得我头都晕了。什么威胁不威胁的,我就想安安静静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怎么就这么难呢?他们干嘛老来找我麻烦?”
他这番抱怨,听起来完全是一个被无辜卷入麻烦的“受害者”心态。
林如海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几乎要绝望了。
他猛地站起身,情绪有些激动:“王爷!您还要装傻到几时?!您当真以为,靠着这‘痴傻’之名,就能永远平安无事吗?!陛下他……他如今的态度,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是在纵容!是在默许啊!”
这话已是极其大胆,近乎诛心!若非将赵钰视为真正关切的后辈,林如海绝不敢说出如此逾越臣子本分的话。
赵钰脸上的“懵懂”终于僵了一下,他定定地看着林如海,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光芒,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站起身,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林大人,你别激动嘛!父皇是皇帝,他怎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相信父皇会保护我的!再说了,我不是没事嘛!福安他们很厉害的!”
他顿了顿,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凑近林如海,压低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说道:“林大人,我告诉你哦,其实我力气很大的!那些小毛贼,根本打不过我!你不用担心!”
老林头,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有些路,必须我自己走。有些戏,也必须继续演下去。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林如海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年轻俊朗却写满了“天真无知”的脸,听着他这番孩子气的安慰,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疲惫和无奈的叹息。
他明白了。
他不是没能沟通,而是对方……
根本不愿意与他沟通。
王爷啊王爷!您究竟是自信到了狂妄的地步,还是……
您所图谋的,远比老臣所能想象的,还要宏大,还要凶险?老臣……是真的看不懂您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整理了了一下衣袍,对着赵钰深深一揖,声音沙哑而疲惫:
“既然王爷心中有数……那老臣……便不多言了。只望王爷……万事小心,保重……贵体。”
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是劝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沉重。
赵钰依旧笑嘻嘻的,浑不在意地摆手:
“知道啦知道啦!林大人你也快回去休息吧,看你脸色都不好了。福安,送林大人!”
看着林如海那略显佝偻、充满落寞与担忧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赵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锐利如刀。
林如海……是个聪明人,也是个难得的好官。可惜,他不懂。在这权力的角斗场里,有时候,示弱和装傻,才是最强的进攻。
太子,父皇……你们的戏码,我都接着。看看到最后,是谁,能把谁逼到墙角
他重新拿起那个西洋九连环,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那精钢打造的复杂环扣,被他看似随意地一捏,竟应声而断!
“果然,还是直接弄坏最简单。”
他随手将废铁扔到一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