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夜半“踹墙擒私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天亮前就飞遍了扬州官场各个角落。
虽然具体的细节被林如海强行封锁,但“王爷梦游,撞破私盐转运,人赃并获”的核心剧情实在太具爆炸性,根本瞒不住。
一时间,扬州城内大小官员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屁股不干净的,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于是,第二天上午,林如海所在的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便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热情”的拜访。
率先到来的,自然是盐运使崔文升。
他依旧是一副精明干练、从容不迫的模样,但仔细看,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
“林大人,”崔文升一进书房,便拱手苦笑,开门见山,
“昨夜之事,下官已是听闻,真是……真是令人震惊!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徒,在钦差行辕之外行此不法之事!
简直是目无王法!不知大人可曾审出什么线索?下官定当全力配合,严查到底!”
他说得义正辞严,仿佛对此深恶痛绝。
林如海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请崔文升坐下,淡淡道:
“有劳崔大人挂心。不过是些铤而走险的宵小之辈,侥幸擒获几个,正在严加审讯。具体案情,尚不明朗,本官也不便多言。”
他轻描淡写,将事情定性为“宵小之辈”,绝口不提可能涉及的更深背景,更不会透露蝎子铁牌的事。
崔文升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不信,但又不好追问,只得顺着话头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大人办案严谨,下官佩服。只是……
王爷殿下昨夜受惊了吧?殿下金枝玉叶,万金之躯,若是受到丝毫惊吓,下官等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他终于把话题引到了赵钰身上,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之一——
试探一下那位闯祸的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看到了多少,又记住了多少。
林如海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殿下……心思纯澈,并未受惊,只是觉得夜间喧哗,扰了他清梦,有些不悦罢了。今早起来,似乎……已然不记得昨夜具体情形了。”
这话半真半假。赵钰确实没受惊,也确实嫌吵,至于记不记得……
林如海觉得他大概率根本没往心里去。
崔文升闻言,脸上担忧的表情稍缓,但眼底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
不记得了?
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那位爷可是能一脚踹塌一堵墙的主儿!他的话,能信吗?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赵钰响亮又不耐烦的声音:
“林大人呢?在里面吗?这衙门里一点好玩的都没有,闷死了!我要出去逛!”
话音未落,书房门就被推开了。
赵钰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福安和怯生生的香菱——
她现在都快成了赵钰走到哪都必须带着的“移动首饰架”,怀里紧紧抱着那支金步摇。
崔文升连忙起身行礼:“下官参见王爷殿下。”
赵钰瞥了他一眼,有点印象:
“哦,是你啊。”随即就不再理会,径直对林如海抱怨:“这里不好玩,我要去街上听说书!或者去看杂耍!”
林如海一阵头疼,只得安抚道:“殿下稍安勿躁,臣处理完公务便陪殿下出去。”
崔文升却眼睛一亮,觉得这是试探的绝佳机会。他连忙赔笑道:
“殿下觉得衙门气闷?乃是下官等疏忽了!扬州城好玩的地方甚多,若是殿下不弃,下官可作陪……”
赵钰却直接打断他,指着崔文升腰带上挂着的一块玉佩:“你这个绿石头,看着还行,比昨天的酒强点。”
崔文升:“……”(这都哪跟哪啊!)
他勉强笑道:“殿下说笑了,一块俗物罢了。殿下若是喜欢……”
“不要,”赵钰却立刻失去了兴趣,转头又催林如海,
“你快点啊!还有,昨天晚上的沙子搬干净没有?堆在那儿丑死了,挡着我走路!”
“沙子?”崔文升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竖起了耳朵。
林如海心中也是暗骂,这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赶紧含糊道:“已然清理了,殿下放心。”
赵钰“哦”了一声,似乎满意了,又东张西望起来,看到书案上的砚台,伸手就去拿:“这个黑池子干嘛的?”
崔文升紧张地看着,生怕这位爷又把砚台给捏碎了。
林如海赶紧拦住:“殿下,这是砚台,写字用的,脏,莫要碰脏了手。”他一边说,一边对崔文升道:
“崔大人,若无其他要事,便请先回吧。王爷殿下今日兴致颇高,本官还需陪同。”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崔文升也看出来了,从这位王爷嘴里怕是试探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反而可能被气得折寿。他只得躬身告退:
“是是是,下官告退。王爷殿下若有何需求,尽管吩咐。”
他退出去时,最后听到的是赵钰对林如海的抱怨:“他好啰嗦……我们快走吧!”
崔文升走出衙门,坐进轿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不记得了?心思纯澈?
他看是根本就没把这天大的事放在心上!
这种完全无法预测、行事只凭本能的对手,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干什么,会捅出多大的娄子!
必须尽快通知汪嗣宗他们,近期一切小心!千万不能再被这位爷“无意间”撞破什么!
而书房内,林如海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赵钰,答应他午后就陪他出门,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扬州知府、江都知县等官员也陆续前来“问候”,言辞无一不是愤慨谴责私盐贩子、关切王爷安危、表态支持查案,但实质性的东西一点没有,全是空话套话。
林如海也乐得跟他们打太极,一律用“案情复杂,尚在调查”、“王爷安好,不劳挂心”等话敷衍过去。
他知道,这些人里,有的是真害怕,有的是来探口风,有的甚至可能就是幕后之人的眼睛。
送走最后一波官员,已是午后。
林如海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一上午的应对,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比看一天账本还累。
他知道,自己封锁消息、淡化处理的态度,暂时稳住了对方,没有让他们狗急跳墙。
但那枚蝎子铁牌,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同时也像一盏灯,指引着一个可能的方向。
“福安。”他唤道。
“奴才在。”
“准备一下,午后本官陪王爷出门。多带些人,便装即可。”
“是。”
林如海看向窗外。
试探与敷衍,只是表面。
真正的较量,刚刚开始。
而他手中的牌,除了陛下的信任,似乎还有一张……
最不稳定,却也最可能创造奇迹的“王牌”。
是时候,该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