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陵行苑歇了两日,
吃遍了薛宝钗送来和福安搜罗来的各色点心后,赵钰那喜新厌旧的性子又发作了,开始觉得行苑里“不好玩”。
他记性时好时坏,却偏偏记得贾琏信里提过金陵有贾家的老宅,还有个“大舅舅”。
“福安!去找那个大舅舅家玩!”赵钰丢开手里九连环,嚷嚷起来,
“就是那个……那个……写信的胖子的家!”
福安一听就明白了,这位爷说的是荣国府长房、贾赦在金陵的别业。
贾赦虽常年住在京城,但金陵这等老家业也留有管家仆役看守,偶尔也会回来小住。贾琏前次来信,想必也提到了这处。
韩守成得知后,皱了皱眉。
贾赦的名声可不算好,贪财好色,昏聩无能。
但王爷开口了,又是亲戚,没有不让去的道理。
他只能加派人手,做好准备,心里盼着那位赦老爷千万别在金陵,让王爷扑个空才好。
事与愿违,贾赦近日恰巧因打理一些祖产旧账,回了金陵别业小住。
听闻雍王殿下突然驾到,贾赦又惊又喜又慌。惊的是这位王爷怎么会突然跑来?
喜的是这可是天大的巴结机会,说不定能捞些好处;
慌的是自己这别业可比不了京中的荣国府,更没什么准备,生怕怠慢了。
他忙不迭地带着一众仆役迎出大门,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老远就躬身作揖:“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赵钰下了车,好奇地打量眼前这处宅子。
这别业虽也还算气派,但比起京中荣国府的富丽堂皇和贾母院中的热闹温馨,显然冷清许多,透着一股子久无人居的陈腐气,门庭也有些萧疏。
“你就是大舅舅?”赵钰歪着头问,觉得这个舅舅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快堆到一起了,不像贾母那样让人看着舒服。
“不敢不敢,在下贾赦,王爷叫我名字就好,叫名字就好。”贾赦受宠若惊,连忙侧身引路,“王爷快请进,寒舍简陋,王爷屈尊降贵,真是蓬荜生辉啊!”
一行人进了宅子。宅内布置倒是奢华,古玩玉器摆了不少,但总透着一种暴发户式的堆砌,缺乏底蕴,有些地方甚至落着薄灰。
仆役们也都战战兢兢,眼神躲闪,不如贾母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从容有生气。
贾赦将赵钰请到正厅上座,忙不迭地命人上好茶,摆上各色果品点心——这点心一看就是临时从外面酒楼买来的,远不如薛家送的和行苑准备的精致。
赵钰拿起一块尝了尝,皱了皱眉,放下了。
不好吃。干巴巴的。
他心里想,但还是给了点面子,没直接说出来。
贾赦搓着手,在一旁陪着笑,没话找话:
“王爷一路南下辛苦,金陵气候还适应吧?呵呵,比京城是暖和些……王爷在扬州可是……威风得紧啊,我们都听说了,真是年少有为,英明神武!”
他试图拍马屁,但词汇贫乏,听得福安都替他尴尬。
赵钰眨巴着眼,没什么反应。他对这些奉承话完全不感冒,只觉得这个舅舅说话嗡嗡的,有点吵。他开始左右张望,觉得这屋子又大又空,还有点冷。
啧,这装修风格,土豪金配红木,简直是审美灾难。
一个极其突兀的念头,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突然闪过赵钰的脑海。他猛地晃了晃脑袋,有些困惑。
土豪金是什么?那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剩下一阵莫名的烦躁。
贾赦见赵钰没接话,以为他不爱听这个,又转而道:
“王爷难得来一趟,我这宅子里虽没什么好东西,倒也收着几件古玩,王爷可有兴趣瞧瞧?”他想着年轻人或许喜欢新奇玩意儿。
说着,他就让人捧上来一个锦盒,里面是尊玉马,玉质还算通透,但雕工寻常。“王爷您看,这是前朝的古玉,价值连城……”
赵钰随手拿起来,掂了掂。
塑料感这么强?注胶了吧?地摊货水平。
又一个奇怪的念头蹦出来,他甚至下意识地想用手指去抠一下看看。
塑料?注胶?
他甩甩头,把玉马丢回盒子里,兴趣缺缺:“哦,还行吧。”
贾赦见他态度冷淡,心里有点急,又让人拿来一幅画:“王爷再看这个,这可是唐伯虎的真迹……”
画轴展开,是一幅常见的侍女图。赵钰瞥了一眼。
线条软绵绵的,气韵全无,仿得也太不用心了。这大舅舅怕不是被坑惨了。
现代的记忆碎片再次搅动,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鉴赏力,虽然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这些名词的来源。“不好看。”他直言不讳。
贾赦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心里暗骂这傻王爷不懂装懂,却又不敢发作。
厅内的气氛更加沉闷压抑。
贾赦搜肠刮肚地想话题,一会儿问京城陛下身体如何,一会儿又问贾母安好,言语无味,枯燥至极。
赵钰开始不停地打哈欠,摆弄自己的手指,明显不耐烦到了极点。
尬聊,绝对是尬聊天花板。这气氛比上班开会还让人窒息。
赵钰的脑子里像是有个弹幕机,不断飘过各种吐槽。
好想刷手机……手机是什么?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焦灼和厌倦,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地方。
他甚至隐约感觉到,这个所谓的“大舅舅”身上,有种让他不喜欢的气息,贪婪、虚伪,还有点……畏缩。
“不好玩!”赵钰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你这里一点不好玩!闷死了!东西不好吃,画不好看,说话也不好听!我要回去了!”
贾赦吓了一跳,脸都白了,连忙站起来:“王爷恕罪!是臣招待不周,臣……”
赵钰却根本不听他解释,抬脚就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没意思没意思,比外婆那里差远了!一点都不热闹!以后不来了!”
福安和韩守成赶紧跟上,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他们也觉得这地方压抑得很,贾赦这人更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王爷早点离开是好事。
贾赦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一路赔罪,试图挽留,但赵钰铁了心要走,头也不回。
直到把赵钰送上车驾,看着队伍远去,贾赦才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巴结没巴结成,反而似乎把人得罪了?这傻王爷,怎么这么难伺候!
回行苑的马车上,赵钰的气还没消,鼓着腮帮子对福安抱怨:
“那个大舅舅家,一点不好玩!阴沉沉的,东西难吃,人也奇奇怪怪的。还是外婆家好,有林妹妹,有爱脸红的小姐姐,还有好多好吃的!以后再也不去了!”
福安连忙附和:
“是是是,王爷说得对。赦老爷那儿是冷清了些。还是老太太那儿热闹,有人气儿。”
他心里想的却是,赦老爷那贪吝好色的性子,府里能有什么好风气?王爷虽然懵懂,这感觉倒是敏锐。
趋炎附势,胸无点墨,难怪原着里混得那么惨。
赵钰望着窗外,脑子里又闪过一句没头没尾的评判。他困惑地皱了皱眉。
原着?是什么?
那瞬间的“清醒”如同水滴落入大海,迅速消失无踪。
他只记得那个大舅舅家很无趣,很压抑,让他待不下去。
“嗯,还是外婆家好。”
他最终得出了这个简单明确的结论,并且决定,
如果下次还要串门,一定要去那个有好吃的、有好玩的、还有好看小姐姐的热闹地方,才不要去这个阴沉沉的大舅舅家。
而贾赦金陵别业这场失败的拜会,以及雍王殿下那句“不好玩”的评价,很快就通过各种渠道传开了,无疑又给贾赦本就狼藉的名声上,增添了颇为尴尬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