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
瘦西湖的别院静悄悄的,只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偶尔响起。
赵钰睡得很沉。白日里东奔西跑,又对着一堵石墙评头论足,耗费了他不少精力,当然主要是嚷嚷了一天了,能不费精力吗。
然而,睡到半夜,他忽然觉得有些口渴,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守在外间榻上的福安立刻惊醒,连忙上前:“殿下,您要什么?”
“水……”赵钰含糊道,眼睛还半闭着。
福安赶紧去倒水。
就在这当口,赵钰像是梦游一般,掀开被子下了床,也没穿外衣,只穿着中衣,趿拉着鞋,就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他似乎忘了要喝水这回事,脑子里还残留着白日里那堵“挺硬”、“长得齐整”的巨石墙的印象,还有一种模糊的、想要再去“摸摸看”的冲动。
“殿下!殿下!您去哪儿?水来了!”福安端着水杯,见状吓了一跳,连忙压低声音喊道。
赵钰却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出了卧室,穿过庭院,朝着别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他的动作看起来迟缓懵懂,但步子却不小,速度也不慢。
福安魂飞魄散,赶紧放下水杯,一边小声喊着,一边追上去。守夜的侍卫也发现了异常,连忙围过来,却又不敢强行阻拦这位梦游的爷。
“殿下,夜深了,回去安歇吧……”
“殿下,外面凉……”
赵钰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驱赶蚊蝇:“别吵……我去看看那石头……”
他执拗地认为那堵好看的石头墙就在附近,他要再去研究研究。
一行人不敢用强,只能提心吊胆地跟着他,试图将他劝回去。
谁知赵钰走着走着,方向感其差无比或者说就根本没有方向感,竟偏离了别院大门,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处相对偏僻的院墙角落。
这里距离白天去过的运河仓储区,似乎反而更近了些,能隐约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
“墙……石头墙呢?”赵钰看着面前普通的青砖院墙,不满地嘟囔,
“不是这个……这个不好看……”
他伸手拍了拍那砖墙。
“啪嗒。”几块砖灰簌簌落下。
福安和侍卫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却异于水流和风声的“哗啦”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像是很多人在轻手轻脚地搬运什么东西,夹杂着压低的催促声。
声音的来源,却好似就在这别院墙外不远处!
赵钰的注意力立刻被这奇怪的声音吸引了。
“什么声音?”他歪着头,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到了院墙根下,把耳朵贴了上去。
福安都快急哭了:
“殿下,那是外面……或许是更夫,或许是野猫,咱们回去吧……”
赵钰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不是猫……好像是好多人在搬东西……偷偷摸摸的……”
他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
他想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
于是。
在所有人惊恐万分的注视下。
他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
对着那堵坚实的青砖院墙。
抬起脚。
随意地。
踹了过去。
没有发力前的酝酿,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就像是普通人随意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
“嘭!”
一声并不算特别震耳欲聋的闷响!
但那堵厚实的院墙,就像是被攻城锤正面击中一般!
以他脚尖落点为中心,无数的裂缝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来!
紧接着!
轰隆隆——!
一大片墙体,足足有丈许宽,猛地向外倒塌下去!
砖石飞溅,烟尘弥漫!
一个巨大的豁口,瞬间出现!
墙外的景象,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墙外的人!
墙外,根本不是预想中的街道或荒地!
而是一条隐蔽的、通往运河支流的小水道!
水道边,停着几条没有挂灯笼的黑篷船!
数十条黑影,正如同蚂蚁般,悄无声息地从船上往下搬运一个个沉甸甸的麻包!
麻包破损处,露出的赫然是雪白的盐粒!
私盐!
大规模的私盐转运!
就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就在这距离钦差驻地不远的地方!
那些黑影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吓傻了!
他们看着那莫名倒塌的院墙,看着墙内那群同样目瞪口呆的人,一时间竟忘了反应,僵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静止了。
只有水波轻轻拍打船帮的声音。
赵钰也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两声,他挥挥手,看清了外面的情况,以及那些麻包里露出的白色东西。
“哦?这么多白沙子?”他觉得很新奇,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撞破了多么惊人的秘密,
“你们大晚上不睡觉,搬沙子玩吗?”
他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沙……沙子?”一个看似头目的黑影下意识重复了一句,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发出凄厉的尖叫,
“不好!被发现了!快走!!”
刹那间,场面大乱!
那些黑影再也顾上隐蔽,扔下麻包,疯狂地跳上船,或者四散奔逃!
“拿下!”韩统领到底是军人,第一个反应过来,虽然心脏还在为刚才那惊天一脚狂跳,但还是立刻发出了命令!
侍卫们这才如梦初醒,拔出兵刃,从那个巨大的豁口冲了出去,追捕那些私盐贩子。
喊杀声、打斗声、落水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赵钰站在豁口处,看着外面突然变得鸡飞狗跳的场面,更加疑惑了。
“玩沙子而已,跑什么?”他挠了挠头,觉得这些人真奇怪。
福安连滚爬爬地冲过来,捡起一件披风裹住他:
“哎呦我的祖宗哎!您可吓死奴才了!这哪是沙子啊!这是……”
他话没说完,林如海已经闻声急匆匆赶来。
他原本在书房熬夜研究卷宗,听到外面巨响和喧哗,心知不妙,立刻赶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堵倒塌的院墙,墙外狼藉的私盐麻包,正在被侍卫追击的私盐贩子,以及……
一脸无辜站在豁口中央、只穿着中衣的赵钰。
林如海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赵钰,又看看那巨大的豁口,再看看那些雪白的私盐。
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苦心孤诣查账数日,一无所获。
这位爷……
半夜梦游,随便一脚……
就踹出了如此惊天大案!
人赃并获!
这……
难道真有天命乎?
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韩统领厉声道:
“尽可能抓活的!封锁现场!清点货物!”
然后,他走到赵钰面前,神色复杂至极。
“殿下……您……您又立下大功了……”
赵钰打了个哈欠,睡意又上来了。
“功?什么功?困了,回去睡觉。”
他完全没在意眼前的混乱和那些白花花的“沙子”,转身,趿拉着鞋,又晃晃悠悠地往回走了。
仿佛刚才只是起来上了个厕所,顺便不小心踢坏了一堵墙。
留下林如海和一众侍卫,对着那一地狼藉和被抓捕的私盐贩子。
目瞪口呆。
懵懂破局。
莫过于此。
而这巨大的动静,也无疑像一颗炸雷,惊醒了扬州城无数人的睡梦。
尤其是,那些做贼心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