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忌惮定北侯府功高震主,更恼恨沈锡昔日不站他队。
旧怨新仇皆有。
但皇后和公主的话,像两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作为帝王最在乎的东西。
舆论、军心、江山稳固。
这些要是动荡,是要流血死人的。
皇帝再如何向着大皇子,也不能不顾及这些。
他闭上眼,仿佛能看到边关将士疑虑的目光,听到市井巷陌的窃窃私语。
良久,他猛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决断:“拟旨。”
半个时辰后,一道明黄的圣旨,抵达了依旧笼罩在震惊中的定北侯府。
“……定北侯府四子沈昱,纯孝聪敏,遭逢大难,天佑忠良,朕心甚慰。其生母阮氏,温良贤淑,教子有方,特赐封三品淑人,以示嘉慰。”
“世子沈今朝,忠勇克承,待其差竣回京,即行承袭定北侯爵位,望其光耀门楣,不负皇恩,再续忠烈!”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落下,府中静了一瞬。
沈老太君拄着凤头杖,苍老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缓缓跪下,老泪纵横,高呼:“臣妇,谢主隆恩!”
这泪,是为沈家的委屈终于被看见,为这来之不易的“公正”。
更是为了,定北侯府后继有人。
沈锡战死三年,皇上未曾让早已是世子的今朝袭爵。
这个爵位已经迟了三年。
她也没想到,是由孙女,以这样的方式争取回来的。
她的这个孙女,不愧是亡夫教出来的,遇事不慌不乱,慢慢筹谋,步步为营。
直到目的达成。
再看向沈令仪时,老太君的心里多了许多信任。
亡夫和嫡长子先后战死,她承受了太多。
一直撑着不敢倒下。
她老了,就算闭了眼,府里也塌不了。
仪儿和今朝顶得住门庭!
阮氏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涌出,一个诰命身份与儿子的健康相比,自然不值一提。
可这个诰命代表的是皇帝的安抚和妥协。
淑妃已降为嫔,被夺了协理六宫之权。
这是仪儿的功劳。
她知道,儿子还有命在,即使受得委屈再大,也不可能让淑妃偿命。
她需得等待时机。
这个诰命是仪儿和沈昱挣来的,她得好好接受。
仪儿说得对,定北侯府会越来越好。
她的女儿若晴也及笄了,后面会议亲,她有了诰命身份,也是女儿的荣光。
沈令仪扶着祖母,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泛起一丝苦涩的欣慰。
她赌赢了。
父亲的战甲、四弟的委屈、她的孤注一掷,终于为风雨飘摇的沈家,换来了喘息之机和短暂的保障。
皇帝的赏赐,并非恩典,而是妥协。
但对定北侯府来说,却能换来短暂的喘息。
那些盯着定北侯府的门第,不敢在此时动手。
而,这不是终点。
她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京畿的消息,还没传回来。
她不急。
且慢慢等着。
封赏定北侯府的旨意,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迅速荡开,不出半个时辰,便已传入了翰林院侍讲江大人府上。
彼时,傅子悠正垂首立在婆母江氏的房中,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擦拭着一只白玉瓷瓶。
她的左侧脸颊上,还残留着昨日,被婆母用戒尺抽打后,未消的青紫淤痕,腕间亦是酸胀不已。
江氏则斜倚在榻上,冷眼瞧着,嘴里不时挑剔着:“动作轻些!没吃过饭吗?这点子事都做不好,真是晦气!”
江氏看到傅子悠就莫名来气。
原以为,她是永安伯府的嫡出大姑娘,能给江家带来些丰厚好处。
对自己家夫君和儿子的仕途有益。
谁知,永安伯府的丑闻,一出接着一出。
大年初一更是闹了出大的,非但死了人,还是意外死的。
这是非常不吉利的。
在盛京城中,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傅停舟死后,马上传出秦琬琬是个灾星的事。
江氏就四舍五入,认为傅子悠也是个灾星。
不然,怎的嫁到江家三年了,就只生了一个丫头片子,连个儿子都生不出。
她都快被二房的人笑死了。
二房儿子本来就比长房多一倍,现在已经生了六个孙子,四个孙女。
而她,就得了一个孙女。
再这样下去,长房后继无人,江家的族产,就要全部落入二房手里了。
她急的胃里蹿火。
好不容易她把娘家旁支的侄女翠娘,抬为了良妾,翠娘也争气,有了身孕。
她让大夫看了,是个男胎。
她还没高兴几日,大夫便又说胎相不稳,要一根百年山参来保胎。
她让傅子悠回娘家去取。
结果,她甩着十根手指头回来了。
那次,她骂了傅子悠。
又让她去取,还是没拿回来。
江氏便怀疑,沈令仪和永安伯府不是一条心。
人家是定北侯府的嫡女,高门贵女,压根看不起傅子悠这个大姑奶奶。
屋内气氛凝滞,唯有江氏腕间玉镯,偶尔碰触茶盏的轻响。
突然,管家江福步履匆匆地出现在门外,面色惊疑不定:“夫人,外面、外面传来消息,说宫里下了旨意到定北侯府!”
江氏懒懒挑眉:“哦?可是沈家那四小子没熬过去?”
她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傅子悠也略微抬头,想知道究竟下了什么旨意。
“不,不是!”
江福连忙躬身,声音都变了调。
“是封赏!皇上怜悯沈四公子受了惊吓,特赐其生母阮氏三品淑人诰命!还、还下旨,待世子沈今朝差竣回京,即刻承袭定北侯爵位!”
“怎么会?”江氏目光写满了质疑,“你没听错吧?”
“是真的,夫人!”江福双膝一软,“听闻是那位永安伯夫人,捧着先定北侯的战甲和沈老夫人的诰命服,闯到御前去喊冤,这才引得龙颜震怒...她告了淑妃一状,皇上降了淑妃的位分。还,还封赏了定北侯府。”
“哐当!”
傅子悠手中的瓷瓶,突然脱手落地,摔得粉碎。
她却恍若未闻,只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江氏猛地坐直了身子,脸色瞬间变了几变。
先是愕然,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掺杂着恐慌的恼怒。
她抬手捏住茶盏,锐利的目光,猛地刺向傅子悠,声音尖利:
“你听见了?!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快要败落的定北侯府?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在府里说不上话,任由秦琬琬拿捏的沈令仪??她为了给她四弟讨个公道,都敢闹上朝堂,这就是你说的软柿子??”
傅子悠被这劈头盖脸的责问砸懵了,条件反射地向一旁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