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冬这几日也挺忙的。
她往回春堂跑得勤,每日卯时准点到。
抱着个青布包裹往药炉边一蹲,也不说话,就拿个小蒲扇替甄青崖扇火。
“沈大姑娘又派你来做监工?”
甄青崖执药杵的手顿了顿,又开始赶人,“我这炉药得守足三个时辰,你且回去吧,不用每日来。”
拂冬把包裹往石桌上一放,掀开布角露出半块桂花糕:“姑娘说了,您炼药总忘了时辰,叫我给你带些糕点。”
她踮脚看了眼炉上写的“九转生灵丸”,又压低声音:“姑娘说,真希望您能炼快点,这样中毒的人才能少遭些罪。”
她也希望甄青崖能炼快点。
自家主子不用受心疾之苦。
甄青崖最烦别人催他,炼药又不是绣花,多扎几针能快点。
这是炼药啊!
火侯,药材,各种原因,稍有偏差,就废了。
甄青崖习惯性想赶人,可看她蹲在炉边,袖口沾了药渍也不在意,倒比自己更上心。
前日他熬废了三斤当归,愁得直搓手,还是她蹲在药渣堆里翻找,找出一些还能入别的药的,让他不那么心疼。
日复一日的,甄青崖倒习惯了炉边有个默默帮着干活的人。
有时他翻书入了神,药汁差点溢出来,是拂冬及时抽走药罐。
有时他要医病人,是拂冬摸着铜壶说“该转文火了,您上次教我的”。
“小丫头片子,倒比我家那药童还顶用。”
甄青崖嘴上抱怨,手里却把新得的野灵芝往她兜里塞,“拿回去给你主子炖汤,补补身子。”
等拂冬蹦蹦跳跳回来,沈令仪正倚在廊下看云,见她袖口鼓鼓囊囊的,便笑:“又得了什么好处?”
“甄大夫给的野山枣!”
沈令仪笑着看拂冬,拂冬爱笑,人和气,做事认真靠谱,很难让人不喜她。
不愧是珩王的人。
沈令仪每次听拂冬讲这些,都会快乐得短暂忘记仇恨。
她的生活,不该只有仇恨。
到了腊月十九这日,她终于收到了今朝的回信。
信写得很仓促,龙飞凤舞的,像他本人。
信中只寥寥几句。
沈令仪一字一句读完了今朝的信。
目光落在“珩王增援的援兵,让我如虎添翼……”这一句时,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一个被尘封在前世迷雾中的真相,变得清晰无比!
前世,珩王回京途中遭遇伏击,双腿重伤,就此残废。
世人皆传,是他为追击“侵吞粮草、意图谋反”的沈今朝所致,才中了埋伏。
那时的她身陷绝境,只觉得这是命运砸下的又一重枷锁,让弟弟死后背负众多滔天污名。
她却从未深思过,前世的珩王,是如何在重重追杀之下,艰难抵达京郊。
甚至京郊还有锦衣卫布置的天罗地网的险境之下,依然得知今朝受困的消息,派兵去救援今朝!
此刻,前世与今生的线索,在她脑中轰然交汇,编织出完整的真相!
根本不是什么追击!
自始至终,都是救援!
傅临舟与大皇子的毒计,一石二鸟,歹毒至极。
既要害死今朝,吞没粮草,又要将珩王断腿,甩在今朝头上,这样一来,谁也无法疑心是皇帝容不下他们。
一个毒计,便能同时除去沈家未来的继承人与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而珩王,两世都洞察了这阴谋,两世都选择了出手救援。
她的心突然很痛,前世若他选择自保,不救今朝,是否能安然入京?
不必付出双腿尽毁的惨烈代价?
一世如此,两世皆然!
一股酸涩滚烫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为她冤死的弟弟,更为那个沉默地承受了所有,却始终在暗中向沈家伸出援手的珩王。
今朝特意在信中提道,珩王爱琴,要她把娘亲留下的那把古琴,送给珩王。
是应该去谢谢珩王。
不过珩王现在最需要的,可能不是琴。
而是一座隐蔽的山头。
他有私兵。
需要隐藏。
沈令仪前世去找他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说话没有避着她,让她得知了他的困境。
而现在,她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教她要学会交易,她原本打算,用他教的东西,与他做一场牢靠的交易。
用这座山头,把自己的效忠书换出来。
但此刻,她不想再交换自己的效忠书了。
她要将这座山头,连同她的忠诚与性命,一起奉予他。
沈令仪坐在临窗大炕上,捧着信,任谁都能看出她心情很好。
“雪婵,我的流芳,收在哪里?”
流芳就是沈今朝提到的那把古琴。
雪婵:“在库房。但是奴婢和章妈妈收拾东西时发现,流芳有根弦松了,可能是搬嫁妆时碰到了。”
沈令仪重生后,一直忙着收拾傅家。
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更无雅兴去弹琴。
那把娘亲留下的古琴,是前朝大家的珍品,价值连城。
既然今朝信中提及要赠予珩王,那便送他一把完好无损的琴。
她找个时间去琴行,调教琴弦。
更重要的,她要找个机会,把那座能藏匿他私兵的山庄地契,交给他。
沈令仪想起一件事。
沉吟片刻,唤来碧月。
“还有几日过小年?”
“姑娘,还有四日。说起来,小年都还没有永昌侯府的寿宴隆重呢。永昌侯夫人是腊月二十二的寿辰,就在小年前一日,到了这日,京中权贵们,都去永昌侯府里热闹一番。”
前世,腊月二十二,她没被邀请去寿宴。
但,她的嘉宁姐姐死在了这一日。
嘉宁公主是皇后唯一嫡出的孩子,她死了,皇后娘娘也终日郁郁寡欢。
再振作不起来。
很快便撒手人寰,再也护不得她。
后宫,成了淑妃的天下。
后来,她悔得差点抹了脖子。
“四姑娘如何了?可清醒了?”她问。
碧月答:“回小姐,四姑娘烧是退了,但人还蔫着,终日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
沈令仪眸光微转,吩咐道:“想办法让她知道,府中所有女眷,都要去参加永昌侯府的寿宴。”
“可是,姑娘,我们府上并没收到请帖...”
“会有的。”
她料定,傅子衿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参加宫宴,有机会结交权贵,嫁入高门的机会。
沈令仪又吩咐拂冬去给老夫人香炉,加了一点药粉。
拂冬依旧来无影,去无声。
不多时,老夫人从倚红院回来了,她去给秦琬琬送新做的衣裙。
到了年关,宴会多,事情多。
出门要穿新衣裳。
今年琬琬成了姨娘,沈令仪盯得紧,不能越了规矩,衣裳只做了两套。
首饰是没有的,比不得往年。
老夫人疼她,偷着补贴她,摘了自己头上的金钗给秦琬琬。
秦琬琬不高兴。
可这,已经是老夫人能做到的最好的。
她嘴角向下耷拉着,显得有些阴沉。
“真是越发不像话了,竟半点不把我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