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的二婶阮氏,轻轻拍了女儿一巴掌,嗔道:“净胡说!你呀,是个冲动性子,娘都怕你拖你大姐姐后腿。”
自打沈令仪的娘亲去了后,一直是二婶阮氏管着定北侯府中馈。
她是一门双翰林阮家的嫡出姑娘,人品才学俱佳。
对沈令仪和沈若晴一样,视为己出。
沈令仪目光扫过阮氏,呼吸微微一滞。
那片眼下的乌青,浓得几乎像被墨汁晕开的夜色。
一看就是为了她,忧思过重,辗转难眠。
她重生以来,一直努力竖起的尖刺,在看到亲人后,一下子软了。
她红着眼睛拉了堂妹沈若晴的手,
“好晴晴,家里多亏有你,大姐姐夸夸!”
沈若晴得到大姐姐的认可,感觉更有劲儿了,恨不得马上就去捶爆傅临舟的狗头。
捶不到傅临舟,撒气般给了旁边八岁的幼弟沈昱一记爆栗。
“哎呦,三姐姐你干嘛打我?”
沈昱条件反射般弹出老远,皱眉质问。
“你猜我为什么打你?”
“又是这套!”
他在心里骂三姐,猜你个头,不就是你没能打到傅临舟,才打我的吗!
“你又悄悄骂我呢吧?臭小子!猜不出来,我给你一脚!”
沈昱哭嚎,“大姐姐救命!”
一个跑,一个追。
这悲伤的气氛,彻底被冲散了。
阮氏笑骂:“瞧瞧!每天都如此!断不完的官司!”
沈令仪无奈摇头,过去抱了抱阮氏,“二婶,侄女又让您操心了。”
与阮氏默契地一边一个,扶着沈老夫人的手臂,“祖母年纪大了,别站在风口,咱们进去说。”
她又回到定北侯府了。
这座沈家祖辈用军功,挣来的府邸。
沈家没有分家,有三房人住在府里。
她和弟弟是长房的,定北侯嫡子女。
二房的堂妹和堂弟。
三房还有个几个堂弟妹。
沈令仪看着熟悉的一切,回到了祖母的福荣堂。
福荣堂位于定北侯府的西面,是个五进的院子。
院子里,还有祖母亲手为她种下的牡丹花,只是现在是冬日,用棉衣包着,怕冻坏了根。
进门一看,二婶早就安排人,摆上了她爱喝的果子露,还有各种精致小点心。
沈令仪的眼眶又湿润了。
沈老夫人折腾了一早上,顾不得累,搂着沈令仪给她擦眼泪,露出了少见的威严,“仪儿,告诉祖母,永安伯府怎么欺负你了,竟逼得你连夜退回了一半嫁妆?”
感受到家人的关爱,沈令仪的心绪平静下来,她暗暗发誓,这一生,无论如何都要护住亲人。
“祖母,二婶,永安伯府没讨到便宜。”
她把这几日的事,一股脑全说了。
沈老夫人最是护短的人,当即就要杀到永安伯府。
沈令仪软着声音,好不容易劝住。
结果,这边还没消停,门房上就来人传话,“老夫人,二太太,永安伯府派了个嬷嬷来,求见老夫人。”
沈令仪冷笑,果然,苏氏怕自己回来告状,竟然派了嬷嬷来盯梢。
沈老夫人一拍案几:“你回来屁股还没坐热,苏氏就等不及来催,没你在,她和她那个侄女,还能死了是怎么着?”
沈令仪没说话,门房上的人却道:“那两个死不了,好像是秦姨娘肚子里那个不太好,傅老夫人急着让大姑娘回去开库房,拿山参保秦姨娘腹中胎儿。”
“放屁!”
沈老夫人开口就骂了一句。
沈令仪一惊,祖母是一品诰命夫人,满京城里的人,除了宫里那几位,找不出几个比她尊贵的。
自沈令仪记事起,她就没听到过祖母骂过谁。
这真是把老人家气急了,连粗口都爆出来了。
沈令仪成亲前,就没听过哪家有头脸的府里的妾,敢惦记主母的嫁妆。
他们定北侯府从来没有这些妻妾相争的事。
因为,定北侯府的男儿,都不纳妾。
沈老夫人气得太阳穴突突跳,沈令仪替她轻轻按揉,“祖母,别气,我让人去打发了就是。”
“永安伯府一群狗辈,竟敢如此作贱你,你别去,祖母替你去!”
一边起身,一边骂,“我这是替仪儿挑的什么婚事,仪儿还得吃多少苦啊!我还没死呢,永安伯府这帮混账东西,就敢上门讨要媳妇的山参,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再之后的,沈令仪就听不到了。
但她也知道,不让祖母去出这个头,祖母定然会更愧疚。
可当时的情况,若是祖母不替她寻亲事,皇上指婚,也未必就比现在的情况好。
不多时,祖母就回来了,步伐轻快,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沈令仪一看就知道,那婆子不知被骂的多惨。
沈令仪突然想起来,前世自己回门,没有这一出。
倒是敬茶那日,大姑子傅子悠回来取了一根老山参,回了婆家。
好像是她夫君的小妾胎相不好,需要山参保胎。
哈!
今生,她不给了,傅子悠要挨打了!
沈令仪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
她打算把永安伯府的一切,全部告诉家里人。
让他们知道,永安伯府的嘴脸和谋算,好提前防范。
阮氏听完,一颗心透凉,“虽然你爹爹战死了,可你二叔还在北境呢,他们怎么敢这样践踏我们,傅临舟还想调到军中,我现在就给你二叔写信。”
沈令仪心里一暖,她的家人都是疼她的。
“二婶,我已经叫人给二叔去了信,想必,二叔那边很快就有动作了。”
她昨日一早,就给二叔写了信,叫矮个子侍卫,快马加鞭送给二叔。
老夫人和阮氏,俱都心口一痛,这个他们娇养着的姑娘,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了,考虑事情,比她们还周全。
不过阮氏的话,老夫人不认同,定北侯府与沈锡活着的时候比,确实势弱了不少。
虽然兵权还在沈家老二沈钟手里。
但他一人势单力薄。
沈今朝年纪还小,肩膀稚嫩,一时半会,还撑不起门庭。
更何况,如今朝局动荡,不知多少人盯着沈家的兵权。
正是沈家最脆弱的时候。
“祖母,我嫁给永安伯才知道,他们想要的不仅是我们侯府的资源和嫁妆,他们还想要我们家人的命。”
她把前世的事情,编成梦,真真假假,大体告诉了他们。
听到全家人的下场,和沈令仪被灌毒药,谁也受不了了。
沈若晴腾地一下站起来,拳头紧紧地握着。
“大姐姐,他们怎么敢?”
沈老夫人见多识广,见过京中无数家族的起落,她的老眼浑浊却坚定,“仪儿,祖母不能叫那狗东西害了你,实在不行就和离,咱们侯府养得起你!”
“祖母,别,您不止我一个孙女,我若此时和离,会影响弟弟妹妹们的亲事。”
她定会把傅临舟一家谋害定北侯府的一切,公之于众,让傅临舟身败名裂,她再全身而退。
保全定北侯府的名声。
沈若晴眼睛通红,“大姐姐,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能由着他们这么磋磨你!”
阮氏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个侄女看似温柔,实则是个有主意的,和蔼地问她:“仪儿,你怎么想?”
沈令仪感动于家人为她做的打算,但她不能就这么回来,傅临舟像条鬣狗,他盯上的猎物没有得手,他怎会轻易收手?
“祖母,二婶,我需得再留些时日。”
她想起前世傅临舟捏着她下巴冷笑的模样:“沈家这块肥肉,我啃到一半,怎会松口?”
此刻那笑声仿佛穿透时光,刺得她耳膜生疼。
“傅临舟以为侯府是砧板上的鱼肉,却不知...”
她眸中寒光乍现,
“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永安伯府的牌匾,一块块碎在脚下。让他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等永安伯府的丧钟响彻京城时,我再回来!”
阮氏被她眼中的戾气,惊得指尖一缩。
沈令仪收敛了锋芒,转而低声恳切:“我今日回来,是为办一件要紧事。”
她望向祖母,目光灼灼,“需您指派最信任的管事给我,我要先给今朝递个信,今朝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