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身后人一把拉住宋栖钰的衣袖,右手按在她的肩头,整个人扑了上来。
对方的身体分明是僵硬的,却要做柔媚缠蛇一般贴在她后背,呼吸都刻意控制频率与气息,轻轻地吹拂在她的耳边,做一副勾人态。
宋栖钰的身体骤然僵住。
不是受到了诱惑,而是她听出了出声人的身份。
“陛、下?”
宋栖钰简直不可置信,讷讷地喊着身后人的身份。
这时候,她还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错,才会觉得这个“爬床”的人是殷沉墨。
打破她希望的,是身后人的回应:
“七七,是我。”
宋栖钰迅速将他的手拉开站起身,在殷沉墨想要继续抓过来时,没有按捺住情绪呵斥了声:“别动。”
她没顾得上君臣之别,殷沉墨也不在乎君王的身份,当真乖乖地待在原地。
宋栖钰顾不得调整情绪,下了床就用火折子将屋内的烛灯一一点燃。
房间里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仍有不满,又取下一盏未被固定的灯盏,端着放在了床边的烛台上。
宋栖钰拉开床上的帐幔,这次,床内的景象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被褥被她下床时凌乱地推到一边,殷沉墨也陷在了那一团凌乱中。
透过跳跃朦胧的烛光,宋栖钰看见他今日穿了身锦红薄衣,腰带松松垮垮,交叉大开的衣领露出大片肌肤,隐隐约约可见富有力量感的腹肌曲线。
他又仅仅用一根玉簪束了一半发丝,剩下的一半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有的还调皮地垂于胸前,自带几分慵懒风情。
殷沉墨不知道宋栖钰会喜欢怎样类型的人,干脆同步将力量与柔软通通展现于她的眼前。
此刻见房间有了光亮,他又顺势斜卧在床榻上,精致妖冶的眉眼微挑,眸光潋滟,领口敞开的更大,无声中自带勾人意味。
某一个瞬间,宋栖钰险些都以为这儿不是她的房间,而是某些荒淫的风月之地。
简直荒谬!
宋栖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张脸眨眼间爆红。
但根本容不得她质疑些什么,脑中想起件重要的事情,急急发问:
“你来多久了?”
殷沉墨:“在你回卧房之前。”
宋栖钰倒吸一口凉气,踟蹰,“那、那你之前也是这么个样子吗?”
她这下明白那时侍女想要汇报什么了,可她完全无法想象,要是府中那些人看到殷沉墨这个样子进了自己的院子,会传成什么样啊。
还好,
“不是。”
殷沉墨撑着半边身体往外探,窥见宋栖钰慌乱的神情,拽住她的腰带用力往里带。
宋栖钰控制不了平衡往床内倒,他则趁机会抱住她的腰往床内一翻,半压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距离就很近了,殷沉墨还倾身低头,嘴唇凑近她的耳畔,低哑的声音缠绵:
“只有你见过这个样子的我,我也只会让你看。”
“或者说,我就是为了你,今天才会做这样的打扮啊!”
宋栖钰瞪大了双眼,讷讷: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勾引你。”
殷沉墨半点不觉得丢脸,轻笑一声,语气轻佻中又带了分不容置疑的执念,
“七七,我想要你喜欢我啊。”
他一边说,一边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敞开领口下的皮肤上:
“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我都可以扮作那个模样,不会的我也能够去学。”
“七七,你知道的,我很聪明。”
宋栖钰心里震惊:‘聪明,是可以用在这个地方的吗?’
心中这般想,手贴上他裸露发烫的肌肤时,耳尖还是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说到底,她扮作男人,也不是真正的男人,更不可能在与男人这么亲密接触的时候保持冷静。
宋栖钰努力控制动荡的心绪,开口:
“放开我。”
殷沉墨目光沉沉,黝黑的眸子写满了绝不回头的偏执,
“别人能够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比别人的都更好。即便是欢爱,我也一定比别人更能带给你快乐。”
“七七,不要别人,看看我、接受我、只要我好不好?”
宋栖钰根本无法冷静地与这样的殷沉墨对话。
她别过头,抿抿干涩的嘴唇,再次出声:
“殷沉墨,放开我。”
她都不再用敬称叫殷沉墨,可见态度有多严肃。
“我不。”
殷沉墨像听不懂话的顽皮孩童,也是这个年纪的孩童,才最是坚定自己的想法。
“七七,我去学过的,即便是男子,我也可以用别的办法让你快乐。”
殷沉墨应当是回忆到了某些信息,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可当目光落在宋栖钰的身上时,那些难受与不舒服全都化作了对她缠绵的爱意。
“七七,你信我。”
殷沉墨说过,低下头,唇往下印在了她的唇角。
宋栖钰感觉到唇边湿润,微微一愣。
下一瞬,察觉他的手试探性地往下,反应过来他要做的是什么,她什么都顾不上,双手抵在殷沉墨的胸前,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外一推。
“嘭”地一声,殷沉墨被推开,狠狠撞在了墙上。
他没有防备,宋栖钰使出的力道也是极大,这一次是真的撞得有些狠,连后背都能感觉到撞伤的疼痛。
殷沉墨自己却似丝毫感觉不到后背的疼痛,双眼放空,整个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他脖子僵硬又缓慢地转过去,嘴唇张张合合,重复好几次后才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
“你、七七、你,你为何——”
殷沉墨脑子转不过弯,想起自己触下时感受到的虚无,双眉先忍不住拧紧,眸中蓄满了担忧与关心。
“七七,你的身体有恙,为何不早与我说?不管你身上疾病如何严重,我会为你找遍全天下的名医,一定能够治好的。”
宋栖钰没有想到,他发觉那抹异样时,第一反应竟然会是这样的。
她张张嘴,心头发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
殷沉墨这时候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勾引大计,更无法将自己的情情爱爱与她的身体放在对等的位置。
他甚至有些后悔,对自己还有些怨,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她的不对,若是迟了这么几日,病情就难以治疗该怎么办。
殷沉墨神情严肃,迅速将身上敞开的衣服拉紧,又将扔在床脚的外衫披风穿戴整齐。
他满脑子都是宋栖钰的身体状况,穿戴好后就下了床,回头看向她,神情郑重:
“七七,你放心,无论你的病情有多罕见,我都绝对会找到能够医治好你的办法的。”
宋栖钰看着他,“殷沉墨,你有没有想过,除了生病,还会有另外的可能?”
她眼神复杂,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他说的爱意视作一时兴起,或是觉得好玩,或是由欲望催生的产物。
如果他的感情真这样轻浮简单,发觉她的身体情况不对劲,第一时间应该往男女的方向靠,会觉得高兴才对。
殷沉墨没有龙阳之好,并非对男人有征服欲才对她生出欲望,这件事宋栖钰早早就确认了的。
所以,她是女子,比是男子对他满足心中渴望更加有利。
可他并没有那样想。
这说明,比起渴望,比起欲望,她这个人在殷沉墨心中才是最重要的。
那般重要,也那般沉重,让宋栖钰再无法简单说出些劝说他放弃的话来。
宋栖钰仰头,烛光下,殷沉墨眼中的关切与恐惧失去她的情绪太过明显。
她沉沉叹了声气,也穿好鞋袜,双手交叠,跪拜下去行了个大礼。
“陛下,臣犯下欺君之罪,愿一己承担,请陛下受罚。”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殷沉墨心猛地震了震,迅速蹲下身,想要将她扶起来。
宋栖钰意愿坚定,坚持不肯起来,要跪下来陈述罪责。
殷沉墨咬咬牙,说道:
“你若不起来,朕便不听你请的什么罪。”
宋栖钰觉得有些好笑。
她当自己是罪人,犯了欺君之罪才会跪下请罪,殷沉墨竟来了个不起来就不听她陈述罪行的威胁。
这能够当作什么威胁啊。
不听陈述罪行,那不就是不管她犯的什么罪,都默许被遮掩过,当作无事发生。
也或许,殷沉墨的真实想法就是如此。
宋栖钰想陈述罪行,得起来;
不起来,就不听陈述罪行,不听,就代表那些罪行没有发生过,也就代表她没有罪。
她若无罪,又何必跪下请罪。
绕来绕去,到最后都是相同的结果。
这大概也是殷沉墨想要的结果。
宋栖钰一时描述不清,发现他这个想法时,自己心中是何种的情绪。
不管自己犯的是什么错,他都能够放纵到这样的地步吗?
坦白说,这样不辨是非的君王定然是不好的。
她若是个有狼子野心的奸佞,被没有底线地相信,都能靠着他的信任去动荡朝政。
但宋栖钰不是这样的奸佞,她期望朝政清明、百姓安乐,当然不愿意为之效忠办事的君王是这样的糊涂样子。
可当这样的信任真切落到某个具体的人身上,又很难让人不为这样的信任而震撼,以及生出些愉悦来。
被人无条件的信任且保护,真的是一件令人无比高兴的事情。
她为他的纵容无奈,紧绷的心弦却也在此刻松懈。
宋栖钰不再坚持跪下请罪,她从地上起来,与殷沉墨面对面,以一种平等的姿态看着他,缓缓开口:
“殷沉墨,我是女子。”
“什么?”
殷沉墨似是失了听觉,又像是脑子无法正常地运转,愣愣地望着她,理解不了她话的意思。
但宋栖钰觉得自己长久悬起来的心终于落地,身上积攒的重石也被搬下。
殷沉墨对她无限制无底线的信任,她却一直对他有所隐瞒。
关系中双方付出与回报极度的不平等,以宋栖钰的性格,当受益方是自己,很难不觉得愧疚。
今天,等到了坦白的好机会,或者说到了不得不坦白的时间,她是高兴的。
难说的话开了个口子,后面的事情坦白起来也没有多困难。
宋栖钰回想着过去,坦白:
“幼时,顾及宗族对后院的插手,也为了给我最好的,爹爹对外传我是家中唯一的子嗣。有了子嗣,不再续娶也不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后来慢慢长大,我上了学堂,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对世界有了更多的认识与了解。”
“这是我的幸运,在这样的世道中,被爹爹保护得好,还拥有寻常女子难以拥有的自由,去听、去看多彩丰富的世界。”
宋栖钰有些怅然,但不过眨眼,那抹怅然就转化为对未知未来的坚定。
“我有这样的幸运,也希冀依靠自己的力量,为其他人做些什么,也希冀能一点点改善世道对女子的限制。”
“所以,我依然坚持以男子的身份生活,并参加科举考试,还想要做官,一步步掌握实权。”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变得肃穆,本又想抱拳跪下请罪,回忆殷沉墨刚才的话,微弯了弯腰,道:
“陛下,女扮男装参加科考是我自己的想法。我知晓这是犯了欺君之罪,若陛下要责罚,罪臣恳请陛下将一切罪责置于我一人身上。”
宋栖钰双手交叠行礼,等待接下来的裁决。
说出了一切,她的心真正地平和了下来。
殷沉墨听着她的话,只觉得自己被一层又一层卷来的波浪淹没扑倒。
他一时接收的信息量太多,理解起来都花了许多的功夫。
片刻后,他理顺信息,盯着眼前深深低下的头,恍然明白一些从前的疑惑。
为什么宋栖钰对女子总是那般的温柔宽和,又为何她总持有一种悲悯怜人的心态?
原是她推己及人。
殷沉墨觉得真有意思。
七七身为女子,即便扮作男子长大,也拥有看得到女子不公的能力,并决定通过自己的努力带来些改变。
她身处淤泥之中,也能寻找到阳光,并将那些光亮吸收,扩散至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