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沉墨低着头,表面上是看着桌上的书籍,心里想的却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今天是他第一次看到殷华骏败兴而归。
这么多天来,殷华骏几乎日日来找他麻烦。
不仅仅是鼓动上书房的其他学子不搭理他,还喜欢给他制造些乱七八糟的麻烦。
比如推倒他桌上的书,让人在课上故意在他身边制造动静影响授课,或者休息时堵在他周围不让他安静......
殷华骏在上书房的众多皇子中地位很高,没什么人敢和他对着干。
唯一不怕他的五皇子,也懒得因为没有价值的人,去招惹上殷华骏这个麻烦。
今天是第一次,殷华骏没有得逞,自己憋一肚子气离开。
殷沉墨漆黑的眼底闪过分诡异的兴奋。
宋栖钰,很有用。
从地狱般的日子中解脱出来后,殷沉墨就绝不想再回去。
不仅不回去,也不想再沾上半分与从前生活相似的东西。
现实不如所愿。
以前是宫女太监欺负他,他们死后,欺负的那个人就换成了殷华骏。
每次被他故意找茬,殷沉墨都厌恶极了,好似回到了在冬日被抢走饭食赶出宫殿的日子。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潮湿寒冷、腹部的抽痛痉挛,一遍遍地重演。
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
殷华骏为什么不能像那些宫女太监一样去死呢?
要是他死了就好了,自己的世界就能够重新安静下来。
可惜,殷沉墨理智地知道,目前他做不到这件事。
上书房的人都会站在殷华骏那边,连被欺负的证据都没有,就别妄想崇宁帝会为他处罚殷华骏。
当然,有证据也不会。
殷华骏和宫女太监不一样,在崇宁帝的眼里,一百个自己,可能也比不过一个殷华骏。
殷沉墨只能忍,忍受殷承骏对他的欺辱谩骂,忍受生活里的那些麻烦,在一遍遍重复幻影中的疼痛与寒冷。
现在他发现,自己不用忍了。
他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怎么能不高兴呢。
宋栖钰,也是上次让他皇子身份被正式认同的人。
她总在展示自己的好心善良,殷沉墨当然愿意给她在自己这里发挥“用处”的机会。
装弱装可怜而已,他很擅长。
至于分出去的那块糕点——
殷沉墨确实对饥饿有种天然的恐惧,相应的对食物也偏执地渴望,十分重视。
主动将食物分给别人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但想一想,他的荷包里还有糕点,居住的宫殿不少地方也被他偷偷藏了食物。
那些东西足够他生活好些天,只分出去一块,影响并不算大。
相比较起来,一块糕点,就能让宋栖钰更加心甘情愿地在殷华骏面前护住他,还是划算的。
殷沉墨黑色的瞳仁越发浓郁,他握住毛笔,笨拙地在书上“小往大来”四个字上画上了圆圈。
——
有了宋栖钰的庇护,上书房中,殷华骏很少再对殷沉墨展现恶意。
就算有,大多也就是看见时瞪他两眼,或者趁宋栖钰不在时冷言讥讽几句,并不会影响他实际的生活。
这对于殷沉墨来说算不了什么。
他逐渐适应做皇子养尊处优的日子,不再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身体也开始长肉拔高,有快有了正常八岁小孩的样子。
与殷华骏等人一同出现时,气质上的差别逐渐缩小,看起来慢慢成了同一阶层的人。
但,只是看起来。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沟壑,平时看不出来,在某些时候,轻易地就表露了出来。
未正二刻(下午两点半),快到皇子散学的时间。
授课师傅将功课讲完,正要宣布散学,皇子们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门外来了个御前的小太监。
原来是近来京城出了个十三成名的小才子,崇宁帝想到自己最大的儿子都快十六,生起些比较的心理。
他自认自己脑子不错,同一血脉的儿子继承了这点,在上书房跟着的老师又是最好的,应该才华学识也在顶尖。
就算比不过天赋在学业上的才子,也差不了很多,便起了考教功课的念头。
听小太监将这些话一说,课堂立刻吵闹起来,激动兴奋的有,忐忑不安的也有。
殷沉墨两种心情都有。
他跟着其他皇子来到御书房,刨除还未到启蒙年龄的几位皇子,房间里还站了近十个孩子。
高高低低地站在一起,崇宁帝一个一个点着提问。
年龄大的,就问政论策文,年龄小的,则问些诗词文章的背诵理解。
将情况都了解过一遍后,崇宁帝勉强满意,该夸的夸,该骂的骂。
对于殷华骏,夸与骂都有,言语中既有关心又有斥问,更有对未来的展望。
“你最近在学业上是花了功夫的,还算不错。但还是不够勤勉,我听你母妃说你散学就去跑马,玩到很晚才回去温习功课,这可不行。”
“朕的儿子,文武都得兼修,势必要做天下最优秀的人......”
殷沉墨被落在最后,背过一篇文章,被他轻飘飘一个“嗯”字打发。
在御书房差不多待了半个时辰,皇子们才分散着离开。
出门时,殷沉墨低着头正想事情,身体陡然被人往外一撞。
他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努力着才让身体保持平衡。
殷沉墨转头,眼含愤怒地朝后看去。
撞他的殷华骏竟然道了歉,“对不起啊七弟,我出来时太激动了,没注意才撞到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啊。”
殷沉墨都有些奇怪,深深觉得眼前人不像是从前高傲看不起人的殷华骏。
殷华骏很好脾气地笑了笑,还上前几步,伸手替他衣角掸去灰尘。
“七弟你没事吧。三哥真不是故意的,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说到这里,殷华骏突然捂着嘴唇,泄出几分怪异的笑:
“你可能还真理解不了三哥。”
殷沉墨心中一跳,就听殷华骏继续说:
“父皇训我夸我都是希望我以后成长得更好,毕竟要承担更加重要的责任。”
“七弟,父皇对你好像就没有什么要求。也对,浣衣婢的孩子,未来有什么啊。”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殷沉墨耳边,
“宋栖钰护着你也不过是年纪小不够成熟,一时善心发作,难道你还能指望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