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九年,冬
今日雪足足下了半日才停,宫中尽被雪色覆盖,脚踩在地上,就能印出一串鞋履的脚印。
宋栖钰是第一次来宫中,她紧紧地牵着父亲的手,神情还算沉稳。
但年纪小,难免按捺不住好奇,目光偶尔往左右两边的景致投去。
“七七,你可还好?”
察觉到女儿的分神,宋太傅脚步微停,低头,关切地询问。
“儿子没事。”
宋栖钰摇摇头,一张小脸绷得沉静严肃,很是郑重其事的模样。
宋太傅笑着揉揉女儿的头,声音刻意放得比平时要温和不少:
“七七不用太紧张,这里虽然是宫中,也没有那么可怕。有什么事情,都有爹在呢。”
宋栖钰重重地点点头,扬起笑,抓着爹的手更紧。
宫人走在前面,很快将他们引到了皇帝办公的御书房。
“宋大人,皇上在里面等你呢。”
门开后,很快有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出来,对着宋太傅的态度殷勤而不谄媚。
宋太傅朝他点点头,牵着女儿走进御书房,一同对着书案前的人影行礼。
宋栖钰个子小,一跪下,就更加看不见什么,只能听到一阵洪亮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宋爱卿的爱子吧,满月时我还抱过呢,没想到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呀。”
随着声音落下,高大的书案后,走出一着明黄龙袍的高大身影。
他径直走到宋栖钰的面前,蹲下身,将小小的人儿拉起,苍白但有神的目光细细打量她许久,抚着长须点头:
“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就生得这般清俊,等将来继承爱卿的学识才能,定然又能引得京中无数少女抛花掷果。”
“可惜朕没有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儿,不然定个娃娃亲也是一桩良缘啊。”
宋栖钰有些没太听明白,粉白的唇紧抿,黑白分明的眼睛迷茫地望向父亲。
宋太傅跟着站起,无奈地看着这位年纪长心态不长的帝王,轻叹:
“陛下又在开玩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崇宁帝又大笑几声,伸手捏了捏小孩柔软的面颊,将桌上的糕点盘子端到她面前,又对身边的太监道:
“朕和宋太傅还有政务要谈。魏振,让宫人带他去宫里四处逛逛吧。”
“小孩子嘛,总归就是爱些吃喝玩乐的。”
宋栖钰感受着面颊被捏的轻微疼痛,眼睛瞪大,更用力地握紧了爹的手。
宋太傅蹲下身,将盘子里的糕点取了几块装进她的小荷包里,又拉紧了她肩上的兔毛披风,摸了摸还在发热的汤婆子,勉强满意,温声道:
“去玩吧。跟紧带你出去的宫人姐姐,冷了饿了就回来找爹。”
宋栖钰乖巧地点点头,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年轻宫人,礼貌地开口:
“麻烦姐姐了。”
才九岁的孩童长得玉雪可爱,声音还尚且稚嫩,又这般温和礼貌,着实讨喜。
过来引路的宫人有些受宠若惊,笑着牵过他的手往外走:
“小公子不必客气。叫奴霜秋就可以,奴带您去御花园看看可好?”
“嗯,谢谢霜秋姐姐。”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相伴着走远。
御书房门被重新关上,开始议事前,崇宁帝看着跟着自己十几年的臣子,挑挑眉:
“一个小儿郎,养得这般精贵细致,宋爱卿也不怕娇惯了吗?”
宋太傅摇头轻笑,“七七很是懂事的,学文学武从来不喊苦,臣不怕她被娇惯。再者,臣就这么一个儿子,再如何细致都不为过的。”
崇宁帝跟着他的话想到什么,叹息一声,问:
“你当真不准备续弦?不为了你自己,家中有个女人也能更好地照顾孩子呀。”
“不了。臣答应过皎妹,会好好对待我们的孩子。若是续弦,臣不知道精力是否还能专注于七七身上。”
宋太傅摇摇头,想起一同长大的青梅亡妻,神色都灰沉了不少。
崇宁帝也是知道曾经他们夫妻感情有多好的,也就是看到好友孤身一人带孩子有些感慨,才问出续弦的事。
现在见他那般坚决,也就免了这个心思。
“爱卿,你来看这个折子......”
他将话题转回正事,两人面容严肃起来,正式地讨论。
另一边。
宋栖钰跟着霜秋往御花园走。
虽是寒冬,百花凋零,御花园也是在万重霜白中的一点艳色。
她一边走,一边欣赏周边的景色。
看到些格外吸引目光的花植,也不过停步驻足多看两眼,并没有触碰甚至采摘的念头。
霜秋跟在身后,很是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宋太傅家的小公子,教养着实好,年纪小也举止行为得当,并不胡乱主意给人添麻烦。
正这般想着,从高大的怪石假山后,传来些嘈杂的声音。
“他偷我掉在地上的糕点,打他。”
“都掉地上了还捡,他是狗吗?”
“这么脏兮兮的,就是狗崽子吧。听说小狗生来就会游泳,我们把他推进湖里,看他能不能游上来。”
“好啊好啊,他不下去,我们拿石头给他砸下去。”
霜秋听出来一些声音熟悉,像是哪个宫中的皇子公主,对那位被打骂的人很是同情,却不敢生出半分阻拦的心思。
她们这样的人,哪里敢跟宫里的主子对着干,尤其是最重要的皇嗣。
同情心是好,关键是不能折了自己进去。
霜秋在宫中多年,早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她这般想,就想带着小公子远离这里的是非。
宋栖钰小小的脸皱成一团,径直迈开脚步,朝着假山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