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朝到凉亭时,石桌前已经摆了满满一桌菜。
桌上还摆放了两壶酒,魏芝宜坐在位置上,对着外面翘首以盼。
窥见连朝的身影,她一下站起来,高兴中带了几分羞怯,
“师父!”
等连朝进来,魏芝宜给他安排了主位,也是自己身边的位置。
连朝拒绝,“不必,今日我不是主角,你祭拜两位长辈,不用管我。”
他落座在了魏芝宜对面。
魏芝宜有些失望,也没急在一时,按照想好的安排,祭拜过父母,一杯一杯酒倒在地上,口中念着:
“爹、娘,你们放心,孩儿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有师父教导,同门照顾,不比在皇宫过得差。”
“爹、娘,我会御剑了,也能杀害人的恶妖,比以前厉害很多。”
倒最后一杯酒的时候,她口中念着,
“爹、娘,我找到了很好很好的归宿,以后也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心中同时喃喃:
“爹娘,您二位若是泉下有灵,便保佑我今日能得偿所愿吧。”
三杯酒倒完,魏芝宜红着眼角,叫住连朝:
“师父,我有些难过,不想那么早回去,您陪我说说话好吗?”
担心被拒绝,她又补充了句。
“您不用说话,就坐在这儿,陪着我就行。”
连朝又不是冷血无情,才见过小徒弟那样悲伤难过,也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
他安稳地坐着,应了声:“嗯。”
魏芝宜露出一个笑,换了个酒杯,顺手倒满,一杯饮尽。
“师父,您不知道,父皇母后离开时,我其实是怨恨他们的,怨恨他们将我一人抛下。”
“说着要我好好活着,却甩给我那样的烂摊子,我那时好害怕好慌张啊。”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怨恨也慢慢地化开,我开始想念他们了。”
酒一杯一杯入肚,魏芝宜的脸越来越红,双眼也渐渐迷蒙起来,借着醉意起身,一步步靠近连朝,说的话也开始偏移方向。
“师父,这么多年,都是您在我最黑暗最害怕的时候,带给我光亮和希望,您在我心中很重要很重要。”
“师父,您大概不知道,您那日以剑接住跳下城楼的我时,我没有直接晕。我偷偷地看了您一眼,像是神仙下凡一样。”
“真、真好看,一下、一下就冲进了我的心里。”
连朝蹙了蹙眉头。
魏芝宜却是觉得,师父连皱眉都与旁人不同,真好看。
师父容貌本就世上无双,没有人能够比拟,五官更像是被精心雕琢过的。
每一寸目光,每一分神情,都是在她的心上撩拨。
魏芝宜看得入了迷,面颊红扑扑的。
看着神情温柔似乎什么时候都不会生气的师父,头一次这么大胆,闭上双眼,弯腰倾身,一点点靠近,献上红唇。
唇触碰到了冰凉的物体。
魏芝宜微微诧异,睁开眼,便看见连朝佩剑不知什么时候出鞘,此刻剑尖托住一只空酒杯,悬于半空,任杯壁贴着她的嘴唇。
而她想吻的师父,不知什么时候站起,往后退了几步,面色冷得发沉。
他说:“魏芝宜,你想做什么?”
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带着些许对小辈慈爱的芝宜。
魏芝宜被连朝冰凉的目光刺得全身发疼,脑中的酒意蒸腾成雾气消失不见。
可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走出,就算是错,只能一错再错。
魏芝宜站直身体,避开长剑,往连朝的方向靠近,声音含情,
“师父,我心慕您,从您救我离开开始——”
话与脚步都随着抵在面门上的长剑停了下来。
“闭嘴。”
连朝不想听后面的任何话,语气第一次不留一分情面。
他收敛了面对徒弟展现的柔和,神情威厉而严肃:
“你以亡故父母做借口邀我,为的却是这样荒唐的事情,魏芝宜,你午夜梦回,想起利用亡故的两位长辈,不会不安吗?”
“我教诲了你多年,身为师父,我自认从不逾矩问心无愧,你是怎么起的这样的妄想?”
魏芝宜被打击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神智恍惚地喃喃,一下说:
“师父,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想要利用爹娘。”
一下又说,
“师父,你待我当真没有一点情意吗?分明,你对我不同的,你待师兄师姐好,可分明待我更好。”
“我是您的关门弟子啊,您不再收徒,明明就是怕我难过对不对?”
她努力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连朝的眼中却没有半分动容,带着怒,带着警告,
“你魔怔了。我对你,从没有半分师徒之外的私情。”
魏芝宜目光痴痴。
连朝神情慢慢从冷厉转为平和,静静地看着她。
“我不收徒是为修行之事,与你无半分关系。”
“我不后悔收你为徒,亦不后悔救你,这两件事,与在凡间救下任何人,在我眼中,没有区别。”
“救你,是修行,救旁人,亦是。悯苍生,成大道。”
魏芝宜觉得好冷,浑身上下都很难受,比刚才被师父愤怒的斥责还要难受。
如果说,上一句是打破她抓着的最后一丝希望,那么,下一句,便是彻彻底底将她的妄想击碎。
在师父眼里,她与万界生灵没有区别,与一棵树、一朵花、一栋房子、路边一个需要帮助的凡人,都没有不同。
他的眼中,盛着对万物的怜悯与仁善,却偏偏不可能容下两人的私情。
魏芝宜知道,如果自己接受这个认知,就要接受——她与师父,永远不可能。
她接近崩溃,嘶哑着声音喊道:“我不信。师父,你说你爱众生,芸芸万物于你眼中没有不同。但我不信。”
“我不信你没有私情,不信你没有偏爱,不信你没有喜怒贪嗔,不信你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公平。”
连朝垂落的指尖动了动。
魏芝宜还在大声喊:
“师父,你心中真的只有大道,从未改变吗?”
“够了。”
连朝声音有些不稳,但魏芝宜已经神智恍惚,听不出那些细节。
她只知道,即便自己将内心一切剖析出去,师父也未改变半分心意。
他说:
“今日的事情,我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若退回原位,我还可以将你当做徒弟,若你执迷不悟,便自请离宗吧。”
再抬眼时,
连朝师父背影渐渐远去,由两三步可以靠近的距离,变成拼命奔跑、也再也追赶不上的天堑。
“呼呼呼。”
曦梦大口喘着气,努力分辨着方向,快速地往竹屋的方向跑。
不行不行,一定要在连朝回来之前到啊。
不然让他知道自己跟着他的话,肯定会被教训的吧。
如果是从前,曦梦胆子大得很,根本不怕连朝会对他做些什么。
但看到连朝那么凶神恶煞的一面后,曦梦开始产生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