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梦对曲溪安更加亲近。”
连朝想到这一点,喉咙处漫上酸意。
酸甜苦辣,未尝尽的滋味,当真是在曦梦这尝了个遍。
却又与上一次不同,上一次,连朝是新奇,是恍然,是明悟,领悟新的体验。
这一次,却是将那酸涩的场景刻在了眼底。
他静静地看了许久,在下课之前,回了自己的小竹屋。
等到曦梦回来,连朝窥见她脸上未散的笑,忽而开口:
“曦梦,我听老师说,该与你说的道理你已全部知晓。”
“嗯。”曦梦转头看他,一声“嗯”似是回复,又似是询问然后呢。
连朝纤长的睫毛垂下,遮掩下眸中神色,倒显得往常温和的人多出几分疏离感:
“你想回云霭雾林吗?”
说是问,话里语气分明已经下定了决心。
“你在赶我走?”
曦梦一下子瞪大眼睛,看向连朝,不可思议。
连朝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像是提前酝酿了许久:
“我当初带你离开你本就不愿,说好带你识文知礼后就送你回去。现在完成诺言,并不是赶你走。”
“你你你——”
曦梦气得一边腮帮子都鼓起,想要找出无数话语来骂他痛斥他。
偏偏她学就学了点基本的常识,宗门授课或者连朝给她单独授学,也不会去教她那些骂人的词汇。
书到用时方恨少。
曦梦一个刚脱离目不识丁范围的小花妖,第一次理解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她气了一下,又气了一下,瞪着连朝憋出一句:
“你好过分。”
少女两边的面颊肉充气,变得鼓鼓的,像是蒸熟的白面馒头,又软又弹。
连朝的心似被猫爪挠了挠,有些想要上手去戳戳。
他将手抵在唇边咳了咳,压下那股痒意,也压下看见少女时对下定决心的不舍,
“你是山林灵物,更应该回到属于你的天地。人间的热闹贪恋一时,终究不是长久。若待得太久,反而有损你的修行。”
“云霭雾林才是你的家,也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他语速缓慢,不知在劝说曦梦,还是在劝说自己。
连朝说得句句是道理,有些曦梦能理解,气却是比以往更甚。
知道云霭雾林是她的家,那他当初就别将她带走啊。
等她喜欢上红尘烟火,却又赶她离开,这是什么道理。
天天喜欢和她讲道理的人,怎么能做这样没道理的事情。
他将自己当作什么了。
曦梦知道,在仙宗待着,没有连朝额外提供的灵水,以自己原本的修炼方式修炼,修炼成人只会遥遥无期。
可她也不想现在走。
她还没玩够呢。
连朝并不催促,十分的善解人意:
“你可以想一些日子,决定好想哪一天回去,再告诉我。”
“哼。”
曦梦重重哼了声,半点没理解他的善解人意。
看他越平静温和,说话做事句句为她考虑,她心里就越不平。
凭什么呀,他的形象就能一直这样高尚,显得自己多不识抬举一般。
讨厌讨厌真讨厌。
花妖无心,喜恶全随本能,喜恶变化也极快。
在学宫学到的道理,她听在耳里,但不一定会照做。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于曦梦眼里,还不如利益与法力威慑有用。
一对连朝起了讨厌之心,她毫不犹豫地决定——她要报复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小花妖报复人,宜早不宜晚。
这个早,是指越早越好,而非早上。
——
山间的夜晚比其他地方都要安静许多。
天空如被墨水泼洗过,黑得均匀,唯有一轮弯月,高高地悬挂,洒下一缕缕清辉,不沾染半分夜色。
月光从外面照进竹屋,可以清晰地看清里面的景象。
连朝躺在竹床上,双眼微阖,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就是躺在床上,姿势都十分端正。
“呼。”
安静的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窗前空空的白瓷瓶被撞了一下,轻轻晃了一下。
稳稳立住时,空荡荡的白瓷瓶中多了一束花株。
花骨朵上还坠着灵气,莹润饱满,随着夜色暗沉,花瓣上透的光短暂黯淡了下,又重新明亮。
花枝动了动,往房间里延伸,停驻在竹床的上方不远处。
“还在‘睡’吗?”
盛开的花瓣晃了晃,发出低低的声音。
其实,连朝是不需要睡觉的,他入夜后躺在竹床上合眼,是将神识收回灵府静思,算是修炼的一种。
曦梦“住”在他窗前的白瓷瓶中不是一日两日,知道他这样的习惯。
她了解得还要更多一些。
连朝不睡觉归不睡觉,他这样,比睡觉更沉。
除非是恶意侵袭,亦或者是外来攻击,连朝都不会从那样的状态中醒过来。
“哼哼,正好方便我行动。”
曦梦动了动身体,将自己从瓷瓶中抽出来,运转全身灵力,瞬间就从本体变成了人的形态。
她将脚步放得很轻,走到床前。
连朝神态安然,“睡”得很沉。
曦梦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在床边蹲下,手里一捏,多出了根白色的长羽毛。
这是上次她去拔那只仙鹤毛,偷偷留下来的战利品。
丹修那个老头翻遍仙鹤巢穴,都找不到拔下来的羽毛,当然是因为,她将羽毛带走了呀。
曦梦将羽毛包起来,埋在了之前种着自己的地方,之前只是为了与自己掉落的花瓣陪葬,没想到现在还另有妙用。
她的视线停驻在连朝身上,寻找着合适的下手位置。
即便是睡梦中,连朝的装束都没有出半分错。
他身上是一件雪色长袍,长袖,几乎将整个身体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曦梦有些失望,视线往上定格在他的头发上。
“这个地方也不错。”
曦梦嘀嘀咕咕,将手中的白色羽毛插在他的头顶,随即,手上又变出一根羽毛。
她一根一根地插,用完一根,手上就多出一根。
将连朝头上都沾满羽毛的时候,曦梦手里都还有剩的羽毛。
想要不惊醒人做坏事,她的每一步都要十分小心。
将连朝的整头黑发都插上羽毛,又着实是个不小的工程量。
以至于曦梦都没有注意,此时,天边已有了一丝丝曦光。
“唔,还能放哪里呢?”
她看着连朝思考。
目光定在了他还裸露在外的脖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