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筐归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竹坞村。孩子们扒着村口的老槐树张望,连最腼腆的小石头都踮着脚,盯着远处尘土飞扬的土路——那是送筐子回来的马车必经之路。
“来了!”毛豆眼尖,扯着竹芽的衣角蹦跳,“那车辙印,跟上次拉竹料的马车一模一样!”
马车在晒谷场停稳时,车板一放下,堆成小山的竹筐就滚了出来。有的筐底沾着褐色的泥点,有的筐沿缠着干枯的草叶,还有的筐壁上留着星星点点的霉斑——那是辗转千里、见过风雨的痕迹。
丫蛋蹲在一个竹筐前,指尖拂过筐壁上自己刻的歪扭名字,突然“哇”地哭了:“我的筐子!它瘦了!”原来筐底被磨薄了一层,边缘的竹篾也断了两根,看着确实比出发时“单薄”了不少。
竹芽走过去,轻轻把断篾按回原位:“它不是瘦了,是把力气都用在装粮食上了。你看这筐底的磨痕,每一道都是它跑过的路呢。”
正说着,村长扛着锄头路过,看到这堆“风尘仆仆”的竹筐,突然一拍大腿:“有了!”他转身往村委会跑,没多久就举着块红布回来,上面用墨笔写着“竹坞村赈灾纪念馆”。
“这些筐子不能扔,”村长把红布系在晒谷场的柱子上,眼里闪着光,“要让后辈知道,咱村的娃用一双巧手,救过多少人的急。”
孩子们立刻忙活起来。毛豆找来了麻绳,把破损的竹筐捆成一串挂在梁上;丫蛋用彩线把筐壁上的霉斑绣成小花;小石头则蹲在地上,把竹筐滚过的泥痕拓在宣纸上,说要做成“大地的印章”。
竹芽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忽然想起爹留下的那本竹器谱。她跑回家翻出泛黄的纸页,在晒谷场的石桌上铺开——那上面记着二十年前爹编的救灾竹篓样式,与眼前这些竹筐竟有七分相似。
“原来爹也做过这样的事。”她指尖抚过纸页上的墨迹,忽然明白那些藏在竹纹里的传承,从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像竹根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就蔓延开了。
傍晚时,纪念馆的牌子挂了起来。夕阳透过竹筐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磨痕、断篾、霉斑,在光里都温柔了许多。竹芽摘下墙上刻着“丫蛋”的竹筐,往里面铺了层新棉絮,放上孩子们刚编的竹蜻蜓、竹小船。
“以后啊,”她对围过来的孩子们说,“咱们编的每样东西,都要让它带着故事回来。”
夜风掠过晒谷场,吹动了满场的竹筐,筐壁的竹丝轻轻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细碎的笑声在回荡。竹芽望着天边渐沉的晚霞,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竹痕里的暖,比任何奖状都更让人踏实——因为它们不是挂在墙上的荣誉,而是长在岁月里的根。
夜色漫过晒谷场时,纪念馆的油灯一盏盏亮了起来。竹芽拎着盏马灯走进去,光晕里,那些挂在梁上的竹筐像一群安静的老朋友,筐壁的磨痕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还没睡?”身后传来脚步声,村长举着个布包走进来,“给孩子们留的竹筒饭,热乎着呢。”
竹芽接过布包,打开一看,糯米混着腊肉的香气涌出来:“叔,您看这些筐子,白天看着还带着风尘气,夜里倒像是有了魂。”
村长笑着往筐边凑了凑,指着一个缠满布条的竹筐说:“这个是石头家的吧?筐底磨穿了,他娘用补丁布一层层糊上,倒成了最特别的一个。”他顿了顿,从布包里掏出个竹制小人,“这是你爹当年给你做的,说等你会编竹器了,就把它放进自己编的筐里。”
竹芽接过竹人,小人手里还攥着根迷你竹篾,眉眼竟和自己有几分像。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爹编筐时总让她坐在旁边,说:“竹器要带着念想编,将来人家用着,才能摸到里头的热乎气。”
这时,小石头举着个竹片跑进来,竹片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芽儿姐,我把筐子上的霉斑画成星星了!”
竹芽笑着点头,把竹人放进那个缠满布条的竹筐里:“好啊,咱们的筐子,不光能装粮食,还能装星星呢。”
月光从窗棂挤进来,落在筐壁的补丁上、磨痕里、孩子们画的星星上,像是撒了层银粉。竹芽忽然明白,爹说的“念想”,从来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是石头娘糊补丁时的小心,是丫蛋绣小花时的认真,是小石头把霉斑画成星星的天真,更是每个编竹器的人,藏在竹丝里的那点心意。
夜风穿过纪念馆,竹筐轻轻摇晃,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是在应和远处孩子们的笑闹声。竹芽把竹筒饭分给跟进来的孩子们,看着他们捧着饭在竹筐间穿梭,忽然觉得,这些带着磨痕和补丁的竹筐,比任何崭新的器物都更珍贵。因为它们装过苦难,也盛着希望;记着风雨,也藏着人心底最软的那点暖。
第二天一早,纪念馆的门刚打开,就涌进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他们围着竹筐叽叽喳喳,有的数着筐底的磨痕,有的临摹筐壁上的补丁,还有的学着大人的样子,在新竹片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竹芽站在门口,看着阳光下热闹的景象,忽然想起爹的话:“竹子的好,不在直溜,在有节;竹器的好,不在光鲜,在有心。”
她转身往竹坊走,脚步轻快——今天要教孩子们编竹蜻蜓,得赶在他们吵着要学之前,备好足够的竹篾才行。身后,纪念馆的竹筐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是在说:慢慢来,那些藏在竹痕里的故事,才刚开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