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竹篱笆上,竹坞村的石板路就热闹了起来。林澈推着独轮车,车上装着刚从镇上印坊取回的竹谱,纸页间的竹香混着晨雾,在巷子里漫开。他刚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就被几个竹农围住了。
“是虎娃丫头编的竹谱不?”王伯搓着手,眼里满是期待,“我家小子总学不会那‘万字结’,上次看了样稿就惦记着,说照着图准能学会。”
林澈笑着掀开帆布,露出一摞摞装订整齐的竹谱,封面的竹林小人在晨光里格外鲜活:“刚印出来的,新鲜热乎!虎娃说,谁家要学竹艺,拿一本去就行,不用给钱。”
话音刚落,竹农们就七手八脚地接过竹谱,有的翻到“竹篮防虫法”那页,有的对着“竹椅榫卯图”啧啧称奇,老槐树下顿时响起一片翻书的沙沙声。
这时,村口的石板路上传来马蹄声,两匹枣红色的马停在槐树下,马上的人翻身下来,竟是两个穿着绸缎长衫的外乡人,身后跟着个背着行囊的小厮。
“敢问这里可是竹坞村?”为首的中年男子拱手问道,他眉眼斯文,目光落在众人手里的竹谱上,“我们是从临县来的,听闻贵村编了本竹艺谱,特意来求一本。”
林澈有些意外,还是递过一本竹谱:“这本送您,若是想学竹艺,村里随时欢迎。”
那男子接过竹谱,翻开几页,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点头:“好!好!这‘分层劈篾法’竟如此细致,还有这‘竹篾染色方’,用的竟是桑葚汁和栀子,巧妙!实在巧妙!”
他身后的年轻男子也凑过来看,指着“竹制水车简图”道:“家父是做水利的,常说竹器轻便耐用,若能照着这图做几架小水车试试,说不定能省力不少。”
周围的竹农们听了,脸上都露出些自豪来。王伯忍不住插话:“这竹谱里的法子,都是咱村人一辈辈试出来的。就说那染色的方子,是虎娃她娘琢磨的,用桑葚染的紫篾,泡在水里三年都不褪色!”
中年男子闻言,对林澈拱手道:“在下姓周,是临县书局的掌柜。不瞒您说,我这次来,一是想求竹谱,二是想问问虎娃姑娘,这竹谱能不能让我们书局代印些,往周边州县发卖?所得利润,分姑娘三成。”
林澈愣了一下,转头往村里望了望,见虎娃正背着竹篓往这边走,便扬声道:“虎娃,周掌柜有要事找你!”
虎娃走近了才听清缘由,她翻看了下周掌柜带来的书局印章,又问了些发卖的细节,才点头道:“周掌柜若不嫌弃,自然可以。只是有个条件,印出来的竹谱,封面上要加一行字——‘竹坞村众亲共着’。”
周掌柜愣了愣,随即笑道:“姑娘仗义。就依你。”
等周掌柜带着竹谱骑马离开,王伯才摸着胡子道:“虎娃丫头,这竹谱要卖到外乡去了?咱村的手艺,这是要传开了?”
虎娃望着马蹄扬起的尘土,又看了看村民们手里的竹谱,忽然想起文轩昨晚说的话——“手艺像竹根,埋在土里才活,露在外面才长”。她笑着点头:“传开了才好,说不定过些日子,就有外乡的匠人来咱村学手艺,到时候咱村的竹林,就更热闹了。”
说话间,竹芽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举着张纸:“虎娃姐,你看我画的新封面!我把周掌柜的马也画上了!”
纸上的竹林旁,果然多了两匹昂首的马,马背上还驮着捆竹谱,像在往远方赶路。虎娃接过画,小心地夹进自己那本竹谱里,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纸页上,暖融融的,像给这刚起步的路,铺了层金辉。
竹风铃在风里叮咚作响,像是在为这新的开始,唱着轻快的调子。
周掌柜走后,竹坞村的空气里都飘着股新鲜的兴奋劲儿。王伯把竹谱揣在怀里,逢人就念叨:“咱村的手艺要出远门咯!”连平日里最沉稳的张叔,也忍不住翻着竹谱,研究起那“竹制水车简图”,说要在自家田边试试。
虎娃回到竹坊时,文轩正在劈竹篾。他手法利落,竹刀划过竹节,“唰”地一声就劈出薄如蝉翼的篾条。见虎娃进来,他抬了抬下巴:“周掌柜的事,听王伯说了。”
“嗯,”虎娃把竹篓里的新鲜竹叶倒出来,摊在竹席上晾晒,“没想到竹谱能引来外乡人。”
文轩放下竹刀,擦了擦手:“这有什么?你忘了去年冬天下大雪,山那边的猎户还来借过你的‘竹编雪鞋’方子?好东西藏不住的。”他拿起一本竹谱,翻到“雪鞋编法”那页,上面画着虎娃当时随手画的草图,旁边还有几行小字批注:“鞋底加三层粗篾,防滑”。
虎娃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竹芽画的新封面:“你看这孩子画的,把周掌柜的马都画上了。”
文轩接过画,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马匹和竹谱,眼里漾起笑意:“竹芽这画,比我那时候强多了。”他顿了顿,又道,“对了,今早去后山砍竹,见着那边的竹苗又长高了些,等过阵子,就能用来编竹篮了。”
正说着,竹芽抱着个竹制的小木马跑了进来,木马的四条腿是用细竹杆做的,马头还刻着个歪嘴笑的表情。“虎娃姐,文轩哥,你们看我做的!”
虎娃接过小木马,摸了摸光滑的竹面:“做得真好,竹芽的手艺越来越棒了。”
竹芽得意地挺了挺胸:“我是照着竹谱里的‘榫卯法’做的!你看这里,我用了‘企口榫’,不会散架!”她指着马头与马身连接的地方,那里确实有个小小的、严丝合缝的接口。
文轩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不错啊,都会活学活用了。”
竹芽被夸得脸红,又想起一事,拉着虎娃的衣角说:“对了虎娃姐,刚才看见村口来了个穿蓝布衫的先生,说是来谢谢你的。”
“谢我?”虎娃有些疑惑。
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提着个布包,见了虎娃,拱手道:“姑娘可是虎娃?在下是邻村的教书先生,姓柳。前几日托人买了本竹谱,照着上面的‘竹制笔筒编法’做了几个,学生们都很喜欢。这不,特意来谢你,还带了些学生们写的字,算是一点心意。”
柳先生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卷字画,都是孩子们写的毛笔字,虽然稚嫩,却一笔一划很认真,其中一张纸上写着:“谢谢虎娃姐姐的笔筒,很好用!”
虎娃看着那些字画,心里忽然暖暖的。她从竹架上取下一个刚编好的竹制笔洗,递给柳先生:“先生客气了,这个送您,配笔筒正好用。”
柳先生接过笔洗,连连道谢,又聊了些竹艺与学问结合的话,才满意离去。
竹坊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竹刀劈竹的轻响,和竹芽哼着的小调。虎娃望着窗外那片青翠的竹林,忽然觉得,这竹谱就像一颗种子,不仅在村里发了芽,还顺着风,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文轩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开口道:“等周掌柜把竹谱印好了,说不定会有更多人来学竹艺。到时候,咱们可以在村口搭个竹棚,专门教外人编竹器。”
“好啊,”虎娃笑着点头,“再种些新的竹子,让它们顺着路长,长得远远的。”
竹芽在一旁听着,举着小木马喊道:“我也要教!我教他们做小木马!”
阳光透过竹窗,照在三人身上,也照在那本摊开的竹谱上。纸页上的竹纹图案,仿佛活了过来,顺着光的方向,悄悄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