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把货郎订的竹筐打包好,刚直起身,就见林澈背着尺子从村小学回来,裤脚沾了不少泥。“量好了,”他抹了把汗,展开手里的纸,“教室后墙能摆四个书架,每层高两拃,长五尺,深度刚好能放下课本。”
阿竹正坐在竹席上绣布垫,闻言抬起头,手里的丝线在布面上绣出片小小的竹叶:“那我多绣几个布套,垫在层板上,书放着稳当。”
三人立刻忙活起来。虎娃负责劈竹篾,刀刃划过竹节时发出清脆的“咔”声,竹片在她手里越来越薄,像蝉翼似的透亮;林澈对照尺寸搭框架,横纵竹条用细篾牢牢扎紧,框架立在地上纹丝不动;阿竹的布垫也绣得飞快,淡绿色的布面上,竹叶沿着边缘蔓延,看着就清爽。
村里的孩子们放学路过,扒着篱笆往里看,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野菊花喊:“大姐姐,能给书架留个小格子吗?我想放我的童话书!”
虎娃笑着应:“留!给你们留最下层,够得着!”
三天后,四个竹书架稳稳当当地立在了小学教室里。林澈踩着凳子把书一本本摆上去,课本、故事书、连环画分门别类,竹架的清香混着油墨味,在教室里漫开。那小姑娘踮着脚把童话书放进预留的小格子,转身时撞进个温暖的怀抱——是来送教案的教书先生。
“这书架编得好啊,”先生扶了扶眼镜,看着竹架上整齐的书,“比木头书架轻便,还不占地方。要是镇上的学堂也能有,就好了。”
虎娃心里一动,跟林澈对视一眼:“先生要是需要,我们可以编一批送去!”
阿竹也跟着点头:“布垫我多绣些,让每个书架都带着竹叶纹。”
先生高兴得直搓手:“那太好了!我这就去跟镇长说,让他出钱订一批!”
等先生走了,林澈摸着书架的竹条笑:“没想到编竹器还能进学堂,咱们这手艺,算是用对地方了。”
虎娃望着孩子们围着书架翻书的笑脸,忽然觉得,这些竹架承托的不只是书,还有比书更沉的东西——是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是往后日子里,慢慢长高的期待。
镇上学堂的后院,新搭的竹制凉棚下,十几个竹书架排成整齐的列,阳光透过竹篾的缝隙洒下来,在书页上投下跳动的光斑。虎娃正蹲在地上,用细竹条给最末一个书架加固——这是给镇学堂赶制的最后一批,每个书架的侧面都嵌着片打磨光滑的竹牌,刻着“劝学”二字。
“虎娃姐,这书架比上次的更精巧了!”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捧着本《安徒生童话》,踮脚放进新书架的上层,竹牌上的“劝学”二字被她摸得发亮,“先生说,这是‘竹报平安’的‘竹’,也是‘学海无涯’的‘学’呢。”
虎娃笑着擦了把汗,竹屑沾在鼻尖上,像落了点雪:“你知道‘学海无涯’啊?”
“先生教的!”小姑娘挺起胸脯,指着书架上的连环画,“这些小人书也是你们送的吗?画里的竹节好直呀!”
那是阿竹连夜绣的书皮,淡绿色的绢面上,竹节从书脊一直攀到封底,像给书缠了圈绿藤。虎娃想起阿竹绣花时的样子,指尖捏着竹条都带了点软意:“喜欢就多看书,等你认够一百个字,我教你编竹书签。”
正说着,林澈扛着捆新竹从后门进来,竹梢扫过墙头的牵牛花,带落几片紫花瓣:“最后一批竹料到了,镇上中学的先生说,想加个‘竹韵阁’的匾额,让你给题字。”
虎娃接过竹料,指尖划过光滑的竹面:“我哪会题字?让先生请镇上的老秀才吧。”
“老秀才说了,”林澈把匾额的木框递过来,边角雕着竹纹,“这竹书架是你一手编的,字也得你写才配——他说你编的竹架有‘骨’,字肯定也带劲。”
虎娃捏着毛笔的手有点抖,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墨团。窗外的竹影摇进纸里,她忽然想起编第一个书架时,竹条总不听话,扎得手心全是小刺,阿竹就用针一个个挑出来,说“竹有刺才 Sharp,就像字要有锋”。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落下第一个字:“竹”。笔画里藏着竹节的硬,收尾处却带了点竹叶的软,像她手里的竹条,能弯能直。
“好字!”老秀才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捋着胡子笑,“有竹的骨,有书的香,配这竹书架,绝了!”
孩子们围过来看写字,羊角辫小姑娘指着“竹韵阁”三个字:“这字像竹架一样,站得好直!”
虎娃放下笔,看着晾在竹架上的字,忽然明白老秀才的意思——她编的竹架是“形”,字里藏的是“气”,就像这竹,空有架子撑不起书,少了那点宁折不弯的劲,也撑不起文脉。
傍晚收工时,最后一个竹书架被搬进中学的阅览室,阿竹绣的书皮铺满了桌面,淡绿的竹纹在灯光下像活了似的,顺着书架往上爬。虎娃摸着书架的竹节,忽然觉得,这些竹条编的不只是书架,是给孩子们搭的梯子——顺着书里的字往上爬,总有一天能摸到云。
林澈递过来个竹制的笔筒,里面插着几支新笔:“老秀才说,以后这‘竹韵阁’的笔墨,都用咱们的竹管笔。”
笔筒上刻着行小字:“竹立千竿,书传万里”。虎娃认出是林澈的笔迹,硬挺里藏着温柔,像他削竹时总留的那点圆头,怕扎着人。
月光漫进窗,竹书架上的书在风里轻轻掀页,像一群振翅的蝶。虎娃望着“竹韵阁”的匾额,忽然想,或许这就是竹的命——不只是做扁担挑柴,做箩筐装粮,还能做书架承书,做笔杆载字,把光往更远处送。
就像她的命,不只是编竹器,是让竹里的那点劲,顺着字,顺着书,钻进孩子们心里,长成片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