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日的雨来得急,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慕容雪披着蓑衣站在酒窖门口,看林澈正将最后一坛新酿的梅子酒码进地窖。他额角的汗珠混着雨水往下淌,青布短褂已湿透大半,却笑得眉眼发亮。
“这坛得埋在杏树下,”他拍了拍坛身,泥封上的朱砂印在雨里泛着红光,“张妈说惊蛰埋酒,入秋就能喝,比寻常法子快半个月。”
慕容雪递过粗布巾,看着他胡乱擦了把脸,忽然指着地窖角落的旧木箱:“你看那是什么?”
箱子锁着铜锁,锁身已生了层绿锈。林澈蹲下身,认出是去年冬天从老屋里翻出的旧物,当时忙着酿桂花酒,随手就堆在了这里。他摸出钥匙开锁时,指腹触到锁孔里的木屑——竟是去年慕容雪刻的平安符,不知何时嵌在了里面。
“是……我们埋的许愿酒!”慕容雪忽然想起,去年霜降那日,两人在屋后的老槐树下埋了坛酒,还在陶片上刻了心愿,说是要等来年杏花满枝时开封。
林澈掀开箱盖,里面果然卧着只粗陶酒坛,坛口系着的红绸早已褪色,却依旧系得紧实。他抱出酒坛时,陶片从坛底滑落,上面“岁岁长相见”的字迹被潮气浸得有些模糊,末了还画着两只歪歪扭扭的小鸟,翅膀挨着翅膀。
“雨小了,”慕容雪望着院外初绽的杏花,花瓣沾着雨珠,像落了满地碎雪,“不如现在就挖出来?”
林澈拎着锄头往老槐树走,慕容雪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片陶片。泥土被翻动时带着湿润的腥气,酒坛刚露出来,就闻到淡淡的酒香——比窖里的梅子酒更清冽,混着泥土的甜。
“轻点!”慕容雪按住他的手,亲自用手刨开最后一层土,指尖触到坛身的凉意时,忽然想起去年埋酒的情景。林澈非要用桃木塞,说能驱邪,她偏要垫片杏花瓣,说这样酿出来的酒会带花香。两人争着抢着,最后桃木塞里裹了层花瓣,才算罢休。
开封时,酒香混着杏花香漫出来,惊得院角的蜂箱嗡嗡作响。林澈倒了两杯,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细小的花瓣,在杯底打着旋。
“尝尝?”他递过酒杯,自己先抿了口,随即皱起眉,“好酸!”
慕容雪笑着尝了口,酸意里裹着淡淡的甜,像极了去年埋酒时,他偷偷往她嘴里塞的野山楂。那时他说:“酸才记得牢,就像咱们吵过架,转头还是要凑在一起喝酒。”
正说着,院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张妈挎着竹篮走进来,篮里是刚蒸的青团,艾草香混着豆沙甜扑面而来:“你们俩偷喝什么好酒呢?也给我尝尝!”
林澈慌忙往慕容雪身后躲,却被张妈一把拽住胳膊:“多大的人了还躲?去年欠我的桂花酒还没还,今儿这坛可得分我一半!”
慕容雪笑着往张妈杯里斟酒,看林澈被数落得直挠头,忽然觉得这雨、这酒、这满院的杏花,都像是老天爷特意酿的春,酸里裹着甜,让人忍不住想把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一年,又一年。
酒过三巡,雨停了。林澈靠在槐树下打盹,嘴角还沾着酒渍。慕容雪替他盖上薄毯,抬头看见杏花落在他发间,像撒了把碎雪。她拾起片陶片,轻轻放在他掌心——上面的“岁岁长相见”被雨水洗得愈发清晰,仿佛在说,这春天,这酒,这人,都会长长久久地留着,等下一个惊蛰,再下一个。
日头爬到树梢时,林澈才醒过来,掌心里的陶片被体温焐得温热。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见慕容雪正蹲在杏树下捡花瓣,竹篮里已堆了浅浅一层,粉白的花瓣沾着露水,像揉碎的月光。
“捡这个做什么?”他走过去,顺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落瓣。
“张妈说用杏花酿酒,埋在梅树下,明年能治风寒。”慕容雪仰头笑,鼻尖沾了点泥土,“刚才胡商派人捎信,说他女儿染了风寒,咱们酿一坛送过去。”
林澈刚点头,就见张妈提着木桶从井边回来,桶里泡着新采的艾草:“青团还剩些面,你们要不要做几个杏花形状的?”她往石桌上铺了块粗布,“去年你们刻的小鸟陶片,我找了个木匣子收着,等秋天酿新酒时,再刻几个添进去。”
慕容雪揉着面团,忽然想起什么,往林澈手里塞了个面团:“你刻只兔子试试?去年你扎的兔子灯歪歪扭扭的,这次可得好好表现。”
林澈捏着面团,指尖被黏得发黏,捏出的兔子耳朵一个长一个短,倒像只受惊的小兽。慕容雪笑得直不起腰,却小心地把面团兔子摆在蒸笼里:“等蒸熟了,给胡商的女儿送去,说不定她看了就笑出声,病也能好得快些。”
蒸青团时,两人在院里挖了个浅坑,把杏花酒坛埋进去。林澈往坛口压了块带青苔的石头:“这样雨水就渗不进去了。”慕容雪则在旁边插了根杏树枝做记号,枝头还留着两朵没谢的花,在风里轻轻晃。
午后,胡商的儿子来取东西,看到蒸笼里的兔子青团,眼睛亮得像星星:“雪姐姐,这兔子是澈哥哥刻的吗?跟他去年扎的灯笼一样可爱!”
林澈在一旁假装生气,却往他怀里塞了袋蜜饯:“路上吃,别告诉别人是我刻的。”
少年抱着青团和蜜饯跑远了,张妈在石桌上摆开刚晒好的梅子干:“今年的梅子收得多,除了酿酒,还能做些蜜饯,冬天给商队当干粮。”
慕容雪拿起颗梅子干,酸甜味在舌尖漫开,忽然指着院角的青梅树:“你看,它又长高了。”
林澈望过去,去年半人高的树苗已快齐腰,枝桠上冒出新的嫩芽,在阳光下泛着嫩红。他忽然道:“等它长到能遮凉了,咱们就在树下搭个秋千,你坐着荡,我给你摘梅子。”
慕容雪笑着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身边的杏树枝,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两人的肩头,像把这春日的暖,悄悄裹进了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