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竹尖上时,文轩已经站在后山的竹林里了。手里的竹笛沾了点潮气,他呵了口气擦了擦,凑到唇边试了个音,清越的调子像滴进湖面的水珠,荡开一圈圈涟漪。
“文轩哥,你果然在这儿!”阿禾背着个小竹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篓里装着他昨晚削好的竹哨,“我按你说的,把哨口磨圆了,你听听这声儿?”他掏出竹哨一吹,“啾啾”的声儿像山雀叫,带着股憨直的清亮。
文轩笑着点头,接过竹哨吹了吹:“不错,再把尾端削个小豁口,音能更脆些。”他把竹笛递过去,“来,试试《竹风谣》的前两句,记得用腹气,别光靠嗓子使劲。”
阿禾攥着竹笛,脸憋得通红,吹了半天才挤出个跑调的音,急得鼻尖冒汗。文轩站在他身后,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调整姿势:“你看,手腕要松,像握着团棉花;肩膀别耸,气要沉到肚子里……对,就这样,再试一次。”
笛声慢慢顺了,虽还有些磕绊,却像初春的溪流终于绕过了石头,哗啦啦地淌了起来。文轩跟着和声,两支竹笛的调子缠在一处,惊飞了竹枝上的麻雀,也惊动了提着竹篮来采晨露的虎娃。
“哟,这是开起竹笛课了?”虎娃倚着竹身笑,篮里的青瓷碗盛着刚接的竹露,晶莹剔透的,“我煮了竹露茶,吹累了来润润喉。”
阿禾红着脸停下笛音,挠了挠头:“虎娃姐早!”他瞥见篮里的茶碗,忽然想起什么,从篓里掏出个东西,“我娘说这个给你,她编的竹蜻蜓,说能测风向。”
那竹蜻蜓做得精巧,竹片削得薄如蝉翼,翅尾还沾着点金粉,转起来时像只闪着光的小蝴蝶。虎娃接过来轻轻一拧,竹蜻蜓“嗡嗡”地飞起来,掠过竹梢,正好落在文轩肩头。
“婶子的手艺真巧。”文轩把竹蜻蜓摘下来,递给虎娃,“比我上次编的结实多了。”
虎娃指尖碰着竹蜻蜓的竹轴,忽然“呀”了一声:“你看!竹根底下冒新笋了!”
三人蹲下身,只见老竹根旁拱出个紫红的笋尖,裹着层薄薄的笋衣,像个攥紧的小拳头,正使劲往外挣。阿禾伸手想摸,被文轩拦住:“别碰,笋衣破了容易招虫。”他从竹篓里掏出块麻布,小心翼翼地围在笋尖周围,“这样既能挡露水,又能让它透气。”
虎娃看着那笋尖,忽然笑了:“这可不是普通的笋,是‘报春笋’呢。我爹说,头茬破土的新笋,准能赶上三月的桃花雨。”她抬头望向竹林深处,那里的竹苗是去年栽的,如今已长到一人高,竹节上还留着文轩刻的小记号——每长高半尺,就刻一道浅痕。
“阿禾,你看那片新竹。”文轩指着远处,“去年你说它们长不过膝盖,现在都快赶上你高了。”
阿禾踮脚望去,阳光下的新竹笔挺挺地立着,竹叶青翠得发亮,忽然觉得手里的竹笛也沉了些。他深吸一口气,举起竹笛再吹《竹风谣》,这次竟没跑调,调子像长了脚似的,顺着竹秆往上爬,绕着新竹打了个圈,又飘回三人耳边。
虎娃端起竹露茶,茶香混着竹香漫开来。文轩接过茶碗时,指尖碰着她的,像触到了竹尖的晨露,凉丝丝的,却带着股暖劲。阿禾只顾着吹笛,没瞧见文轩把茶碗递回去时,虎娃的耳尖红得像新笋的尖。
日头爬到竹梢时,竹蜻蜓还在竹枝上转。文轩教阿禾削笛孔,虎娃坐在竹荫里缝竹笛套,针脚细细的,像竹枝上的纹路。忽然听见山下传来喧哗声,是竹农们扛着锄头上来了,为首的老竹农笑着喊:“文轩小哥,虎娃姑娘,前山的竹苗该移盆了,你们要不要去瞧瞧?”
“去!”虎娃先站了起来,竹篮往臂弯里一挎,“正好把新笋的事记下来,等秋天编竹谱的时候添上。”
文轩和阿禾跟着往山下走,路上遇见背着书包的竹芽,小姑娘手里攥着支竹制的小毛笔,见了他们就举起来:“文轩哥,你看我娘给我做的笔!说写出来的字带着竹香呢!”
文轩接过毛笔,笔杆是用去年的新竹做的,打磨得光溜溜的,笔锋沾着点墨,写在竹纸上果然带着股清冽的竹味。他笑着在竹芽手心里写了个“竹”字:“等你学会写这个字,就教你吹《竹风谣》。”
竹芽拍着手笑,辫子上的竹制小铃铛“叮铃”响,像给这满坡的竹香添了串银珠子。
移苗的地方在竹林边缘的空地上,新翻的土带着潮气,竹农们正用竹铲小心地起苗。文轩蹲下身,帮着把竹苗放进竹篮,虎娃则在一旁记数,阿禾跑前跑后地递工具,额头上的汗珠子滚进土里,竟也洇出个小小的湿圈。
“文轩哥,你说这些竹苗明年能长多高?”阿禾直起身,望着满地的新绿。
文轩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尖,又看了看身边忙着系竹牌的虎娃——她正把写着“新竹”二字的木牌系在竹苗上,阳光透过竹叶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金粉。
“会很高的。”文轩的声音轻得像竹影拂过地面,“等到来年这个时候,咱们就能在新竹下再吹《竹风谣》了。”
虎娃闻言抬头,正好撞进他眼里。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像无数支看不见的竹笛,在满坡的新苗间,轻轻吹着未完的调子。
竹芽的铃铛声,阿禾的笛音,竹农的笑语,还有新笋破土的细微声响,都混在这调子里头,像一首写不完的诗,在第200个清晨,刚写下新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