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竹篱笆上时,竹芽挎着新编的竹篮从后门进来,篮子里装着刚采的野草莓,红得像撒了把碎玛瑙。她踮脚往竹楼里望,见文轩正对着竹箱出神,脆生生喊了声:“文轩哥,你看我摘了啥!”
文轩回头,见竹芽的鼻尖沾着草叶,竹篮的缝隙里漏出几颗草莓,滚落在青石板上。他笑着迎上去,替她拂掉发梢的晨露:“这么早去后山了?小心露水打湿衣裳。”
“才不冷呢!”竹芽把篮子往他怀里一塞,手指点着草莓上的白籽,“这是东边坡上摘的,比镇上买的甜十倍!你快尝尝——对了,虎娃姐让我问你,竹箱的铜锁要不要换个样式?她说上次那个太普通。”
文轩捏起一颗草莓,汁水在指尖泛着光,忽然想起昨夜虎娃拿着新打的铜锁图样来敲门,图样上刻着缠枝纹,锁芯里还藏着个小机关,说是“只有懂的人才能打开”。他把草莓放进嘴里,清甜漫开时,听见竹楼里传来虎娃的声音:“竹芽说的锁,我放你窗台上了,自己看合不合心意!”
他抬头望去,虎娃正站在二楼廊下晾竹席,晨光透过她的衣袂,把竹席的纹路映在地上,像一幅流动的画。竹席是新采的篾条编的,带着草木的腥气,虎娃一边晾一边念叨:“这篾条得阴干七日,不然会变形……文轩你可别碰,沾了汗气就不好了。”
文轩刚点头应下,就见林澈扛着捆新竹从后门进来,竹枝上的叶子还在滴水,他把竹子靠在墙角,抹了把脸上的汗:“刚从溪涧边砍的,这竹料做竹笛最好,你要不要试试?”他说着抽出一根最直的竹节,“我试过了,共鸣声比上次那根清透。”
竹芽立刻凑过去,踮脚摸竹子的顶端:“林澈哥,能给我做个竹哨不?要能吹出‘啾啾’声的那种!”
“小丫头片子就知道添乱。”林澈笑着弹了下她的额头,却转头对文轩说,“等我处理好竹料,咱们一起琢磨笛孔的位置——上次你说的‘泛音’,我想再试试能不能调得更亮些。”
文轩望着墙角的新竹、廊下的竹席、竹篮里的草莓,忽然觉得这竹楼的每个角落都在生长。虎娃晾席的动作、林澈擦汗的弧度、竹芽蹦跳的高度,都像竹篾一样,以各自的姿态编织着日子,密不透风,却又处处透着光。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竹篮,草莓的甜混着竹篮的清香,在晨露里酿成一种安稳的味道。这时竹楼外传来卖花人的吆喝,虎娃探头往外看,忽然笑着对文轩说:“买把雏菊插在竹瓶里吧?配你的竹箱正好。”
文轩抬头,望见她眼里的光,像晨露落在竹叶子上,亮得恰到好处。
文轩抱着竹篮往屋里走,指尖还沾着草莓的甜汁。他把野草莓倒进青瓷盘里,颗颗饱满得像红宝石,刚摆上桌,就见虎娃从二楼下来,手里捏着支雏菊,嫩黄的花心沾着点晨露。
“插这里正好。”虎娃弯腰把花插进竹编的小瓶里,摆在竹箱旁,雏菊的清香混着竹味漫开来。她拍了拍手,指着窗台上的铜锁,“那锁你看了没?锁芯里刻了‘知竹’两个字,得对着光才能看见,林澈说这叫‘藏字锁’。”
文轩拿起铜锁,对着晨光转了转,果然在锁孔边缘看到细小的刻字,笔画里还缠着竹节纹。他笑着往锁眼里插钥匙,“咔嗒”一声,锁开时竟弹出个小竹片,上面写着“今日宜练笛”。
“林澈鬼主意真多。”文轩把竹片收进袖袋,就听见竹芽在院角喊:“文轩哥!林澈哥把竹哨做好了,你快来看!”
跑到院角一看,林澈正给竹芽演示竹哨,一吹就发出“啾啾”的鸟叫,竹芽乐得直拍手。文轩刚站定,林澈就递来根竹笛坯子:“试试?刚挖的孔,按这个指法吹,听听音准。”
文轩接过竹笛,指腹按在笛孔上,一吹,清越的音浪裹着草莓香漫出竹楼,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虎娃倚着门框笑,雏菊在竹瓶里轻轻晃,晨光穿过竹窗,把所有人的影子织成一张软乎乎的网,网住了满院的热闹。
竹芽攥着竹哨追着麻雀跑,银铃似的笑闹声撞在竹墙上,又弹回来,混着文轩的笛声,在院子里打着旋儿。虎娃摘了朵雏菊别在鬓角,蹲在竹篮边挑拣草莓,把最红的那颗递到文轩嘴边:“尝尝,这颗熟得正好。”
文轩含住草莓,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笛声不由得一顿。林澈瞅着他俩,故意把竹哨吹得不成调,惹得竹芽回头嗔他:“林澈哥尽捣乱!”
正闹着,院外传来轱辘声,是镇上竹器铺的老王推着独轮车来了,车上堆着新剖的竹篾,青黄相间,带着湿津津的水汽。“虎娃丫头要的细篾送来咯,”老王嗓门亮得很,“你爹让我捎话,说后山的竹快够伐了,过几日约着去看看?”
虎娃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知道啦王伯,回头让文轩跟您去,他最近琢磨着编个竹络子装书呢。”
文轩一听来了劲,放下竹笛凑过去看那些竹篾:“王伯,这篾劈得真匀,是用清明前的竹吧?”
“眼尖!”老王乐了,“就数清明前的竹韧劲足,编出来的物件不容易走形。你要编络子?我教你个新花样,叫‘万字不到头’,编出来既结实又好看。”
竹芽凑过来扒拉着竹篾,忽然指着最细的那捆:“这个能编蚱蜢不?上次看见镇上小孩拿的,绿莹莹的,可像了。”
“小丫头眼光不错,”老王拿起根细篾,三两下就弯出个蚱蜢的身子,“看好了,这样绕过来,腿要留长点才精神……”
文轩和虎娃蹲在一旁看得入神,笛声停了,竹哨歇了,只有老王的声音混着竹篾摩擦的沙沙声,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淌。檐角的阳光挪了挪位置,照在老王粗糙的指节上,那些灵活翻飞的竹篾,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转眼就成了只蹦跶的蚱蜢,被竹芽抢在手里,高兴得直转圈。
文轩看着那只竹蚱蜢,忽然觉得手里的竹笛笛孔,和这竹篾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都是把寻常的草木,磨出藏着心思的模样。虎娃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递过来一杯晾好的竹叶茶:“等编完络子,用它装你的书,再合适不过。”
文轩接过茶盏,茶香混着竹篾的清苦,漫过舌尖时,心里忽然踏踏实实的,像这院子里的竹,扎着根,又透着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