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布庄总飘着股淡淡的浆糊香,慕容雪站在柜台前,指尖轻轻划过那匹蓝底碎花布。布料上的小雏菊绣得精巧,针脚细密得像沾了露水,她看了又看,终究还是缩回手。
“要我说,这料子最配你。”林澈不知何时凑到身边,手里还攥着刚买的萝卜籽,“蓝盈盈的,像后山溪水里的天。”
掌柜的在一旁搭话:“姑娘眼光好,这是苏州来的新货,就剩这一匹了。”他抖开布料,碎花在光下晃了晃,像落了满地星星。
慕容雪的指尖在布边蹭了蹭,轻声道:“太贵了。”
林澈却忽然把钱袋往柜台上一放,铜子儿“哗啦”滚出来:“掌柜的,包起来!”他数钱的手有点抖,却笑得格外亮,“就当……就当谢你给我补袖子的谢礼。”
慕容雪想拦,却被他按住手腕。他的掌心带着萝卜籽的土腥气,混着布庄的浆糊香,竟让人没法挣开。“你这是……”
“拿着吧。”他把包好的布料塞进她怀里,“冬天做件夹袄,准暖和。”转身时撞在门槛上,踉跄了一下,引得掌柜的直笑。
出了布庄,风卷着落叶打在布料包上,发出沙沙的响。慕容雪捏着布角,忽然说:“我给你做件新褂子吧,用这剩下的边角料。”
林澈的耳朵“腾”地红了:“不用不用,我那褂子还能穿。”话虽如此,脚步却慢了些,眼睛直瞟她怀里的布包,像只等着骨头的小狗。
路过点心铺时,他忽然跑进去,出来时手里多了两盒桂花酥:“给张妈带一盒,咱们留一盒。”他把盒子往她手里塞,自己则拎着萝卜籽大步往前走,背影挺得笔直,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慕容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早他蹲在田埂上补袜子的样子——针脚歪歪扭扭,却把破洞缝得严严实实。她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布料,蓝底上的小雏菊像在风里轻轻晃,心里忽然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
回到院子时,夕阳正落在灶房的烟囱上。林澈把萝卜籽倒进陶罐,慕容雪则把布料展开,铺在门板上。阳光透过布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花影,像撒了把碎金。
“你看,”她忽然笑了,指着布料上的一朵雏菊,“这花瓣上还有露珠呢。”
林澈凑过去看,指尖不小心碰在她手背上,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他挠挠头,转身往灶房走:“我去烧火,晚上煮萝卜籽粥吧?”
灶膛里的火“噼啪”燃起来,映得门板上的花影轻轻晃。慕容雪叠起布料,藏进衣柜最深处,仿佛藏起了个甜甜的秘密。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布庄的浆糊香,混着灶房的烟火气,在空气里慢慢酿着,像在说:日子还长,那些藏在布料里的心意,总会被一针一线,缝进寻常的朝朝暮暮里。
林澈端着萝卜籽粥进来时,见慕容雪正坐在灯下裁布。蓝底碎花在烛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她手里的剪刀沿着粉线游走,剪下的边角料落在脚边,像撒了一地小雏菊。
“粥熬好了,放了些你晒的干桂花。”他把碗放在桌边,忍不住凑过去看,“这是……要做夹袄了?”
慕容雪点头,指尖拂过布料上的雏菊:“给你做件罩衣,配你那件灰布褂子正好。”她拿起一块边角料,往他身上比了比,“肩膀得放宽些,你总扛锄头,太紧了不舒服。”
林澈的耳朵又红了,挠着头退到桌边,端起粥碗小口喝着。桂花的甜混着米香漫开来,他偷偷抬眼,看她低头裁布的样子——烛光照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针插里插着的彩色丝线,像极了她发间常别着的野花。
“明天我去后山砍柴,顺便采些野棉花回来,”他忽然说,“做里子用,比店里买的松软。”
慕容雪抬头笑了:“好啊,野棉花暖得很。”
第二日傍晚,林澈果然背着半篓野棉花回来,棉絮沾了他满身,像落了场雪。慕容雪赶紧递过布巾:“看你这一身,快擦擦。”她替他拍掉肩上的棉絮,指尖不经意碰到他脖颈,两人都顿了顿,空气里飘着野棉花的清香,还有点说不清的甜。
夜里,慕容雪把野棉花摊在门板上晒,林澈搬来竹凳坐在旁边,帮她挑出里面的小树枝。“小时候我娘总说,野棉花看着不起眼,填进袄子里,比丝绵还暖和。”他拿起一朵棉花,轻轻吹掉上面的尘土,“就像有些人,看着普通,心里却藏着热乎气。”
慕容雪没接话,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烛光下,野棉花白得像雪,落在蓝底碎花布上,竟像给小雏菊缀上了星星。她忽然明白,林澈说的“有些人”,或许说的就是他们自己——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却能在寒夜里,为彼此添一捧暖,缝一件衣,熬一碗粥。
过了几日,罩衣快做好了,慕容雪在袖口绣了朵小雏菊,针脚细密。林澈来取时,她刚把最后一针线剪断,线头在烛火上燎了燎,摁在布面固定。
“试试合不合身?”她把罩衣递过去。
林澈笨手笨脚穿上,罩在灰布褂子外面,不大不小正合适。他对着铜镜转了转,咧开嘴笑了:“好看!比张裁缝做的还合身。”
慕容雪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想起布庄掌柜的话:“这料子配你。”此刻看来,蓝底碎花罩在他身上,竟真的像后山溪水里的天,清清爽爽,还带着点野趣。
“别总穿着干活,”她叮嘱道,“脏了难洗。”
“知道啦。”林澈脱下罩衣,小心翼翼叠好,放进怀里,“等过年走亲戚时穿,保管让他们眼馋。”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递过来,“给你的,布庄新到的胭脂,桃花色的。”
纸包里的胭脂透着淡淡的香,慕容雪捏着胭脂盒,心里像被野棉花填得满满的,软乎乎的暖。
窗外的月光落在蓝底碎花布上,小雏菊仿佛活了过来,在风里轻轻晃。她知道,这件罩衣,这盒胭脂,还有野棉花的暖,都会像那些小雏菊一样,被缝进日子里,酿成往后岁月里,想起就心头发烫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