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糖在瓷盘里凝成了块,林澈用刀切成小菱形,裹上一层绵白糖,小心翼翼地装进陶罐。慕容雪看着他鼻尖沾着的糖霜,伸手替他擦掉,指尖触到他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像被春日的藤蔓轻轻缠了一下。
“装好了。”林澈把陶罐盖紧,红布绳在罐口系了个漂亮的结,“留着冬天煮汤圆吃,肯定香。”
慕容雪点头,正想说话,院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卷着几片枯叶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响。她抬头看了看天,西边的晚霞被风撕成了碎片,像是要变天的样子。
“怕是要下雨了。”她走到门口,往檐下挪了挪晒着的干辣椒,“你家的柴火垛够吗?我看灶房后面还堆着些,要不要搬过去?”
林澈跟着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糖屑:“够是够,就是怕潮。我去搬吧,你把屋里的油灯点上,天黑得快。”
风越来越大,吹得院角的老槐树摇摇晃晃,叶子落了一地。林澈抱着柴火往隔壁跑,慕容雪则在灶台边点亮了马灯,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地动着。
“轰隆——”远处滚过一声雷,豆大的雨点跟着砸下来,打在瓦片上噼啪作响。林澈刚把最后一捆柴塞进柴房,就被淋了半湿,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
“快进来!”慕容雪递过一块干布,“看你淋的,赶紧擦擦。”
林澈接过布,胡乱抹了把脸,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针线笸箩上——她正绣着块帕子,上面绣了半朵桂花,针脚细密,像沾着露水。
“这帕子真好看。”他凑过去,手指轻轻碰了碰绣线,“是要送人的?”
慕容雪把帕子往怀里收了收,脸颊微红:“瞎绣的,想着冬天擦手用。”话虽如此,手里的针却快了几分,像是想赶紧把那朵桂花绣完。
雨声渐密,汇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把院子裹了起来。屋檐下的水流成了帘,顺着瓦檐往下淌,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洼。林澈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看着雨里的槐树,忽然说:“等雨停了,咱们去后山采蘑菇吧?我知道个地方,雨后准能找到不少松蘑,炖肉吃香得很。”
慕容雪停下针线,望着雨幕笑:“你就知道吃。不过……松蘑炖肉确实好吃。”
“那说定了!”林澈眼睛一亮,“我去借王大叔的竹篮,他那个篮眼密,不会漏。”
雨里传来几声狗吠,混着远处邻居收衣服的吆喝声,倒显得这小院格外安静。慕容雪把绣了一半的帕子放进笸箩,起身去灶房:“我烧点姜茶吧,你淋了雨,别着凉。”
炉火“噼啪”地燃着,姜片在锅里翻滚,散出辛辣的香。林澈跟进来,靠在门框上看她忙碌,马灯的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层碎金。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把他冻僵的手按在自己手炉里焐着,手炉的温度,比身上的棉袄还暖。
“姜茶好了。”慕容雪端着两碗茶过来,碗沿冒着热气,“趁热喝。”
林澈接过碗,吹了吹,小心地抿了一口,辛辣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肚子里。他看着她捧着碗小口喝着,睫毛上沾着点水汽,忽然觉得,这样的雨天也不错——有雨声,有炉火,有姜茶,还有她在身边。
雨下了整整一个傍晚,直到月亮爬上树梢才渐渐小了。林澈帮着收拾好碗筷,拎起自己的竹篮要走,慕容雪忽然叫住他,把那块绣了桂花的帕子塞进他手里。
“拿着吧。”她声音很轻,像怕被雨声听见,“擦汗用。”
林澈攥着帕子,布料软软的,带着淡淡的桂花绣线香。他低头看了看,帕子角落还绣了个小小的“雪”字,像藏着个甜甜的秘密。
“我明天一早就去借竹篮。”他憋了半天,就说出这么一句,转身跑进了雨里,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
慕容雪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关上门。檐下的水滴还在滴答作响,她摸着发烫的脸颊,低头笑了——那帕子上的桂花,其实还差最后一针呢。
灶房里,那罐桂花糖静静立在角落,罐口的红布绳被风吹得轻轻晃着,像是在悄悄数着,离冬天煮汤圆的日子,还有多久。
雨停时,月亮已挂上老槐树的枝桠,清辉透过叶隙洒在院角的陶罐上,红布绳在风里轻轻打晃。林澈攥着那块桂花帕子,竹篮在臂弯里晃悠,里面是刚从王大叔家借来的,篮眼密得连小石子都漏不下。
“还没走?”慕容雪听见动静掀开门帘,见他蹲在柴房门口,正借着月光数竹篮的格子。
“这篮子真好。”林澈抬头,帕子一角从口袋里露出来,被风掀起个小边,“明天天一亮就去后山,准能采满一篮。”他说着往灶房凑了凑,鼻尖动了动,“你煮了什么?好香。”
“炖了点肉汤,放了晒干的菌子。”慕容雪往灶里添了根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刚炖好,要不要尝一碗?”
林澈哪能错过,跟着进灶房时差点被门槛绊到。青瓷碗里,肉汤泛着油花,炖得酥烂的肉块间埋着褐色的菌子,香气混着柴火气漫出来,勾得人舌尖发颤。他舀起一勺汤,烫得直呼气,却舍不得放下:“这菌子比城里药铺卖的还香,哪来的?”
“去年后山采的,晒了干收在罐子里。”慕容雪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看着他吃得急,伸手替他把额前的碎发拨开,“慢点儿,锅里还多着呢。”
指尖碰到他额头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林澈的汤勺在碗里晃了晃,溅出的汤汁烫了手也没察觉;慕容雪缩回手,指尖像沾了火炭似的发烫,赶紧往灶膛里塞了根柴,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两人脸颊都红扑扑的。
“对了,”林澈咽下嘴里的肉,忽然想起什么,“明天采了新菌子,咱们也晒干,冬天就着桂花糖煮汤圆,肯定……”
话没说完,院外传来王大叔的吆喝:“雪丫头,借你的筛子用用!刚收的豆子得筛筛!”
慕容雪应声出去,林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光里,低头舀起一勺汤,忽然发现碗底沉着朵没绣完的桂花——是刚才她递碗时,帕子上掉下来的线头缠在碗沿,被他一并舀了进来。
他捏起那细小的线头,白生生的,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香。灶膛里的火还在烧,肉汤的香气漫到院外,和王大叔筛豆子的“哗啦”声缠在一起,像首没谱的小调,在夜里慢慢漾开。